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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想到了這一層,陳墨涵對朱預道的話就不那麼認真了,並且也說了一句粗話,以表示同朱預道的親近,說:「咱們藍橋埠不是有句老話麼,叫做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朱中隊長你等著看吧,我們的防禦體系雖然不能說是固若金湯,但是此類立體防禦結構,是很難打破的。況且,本軍並不是消極防守,而是憑藉工事消耗敵人,奪取最後的勝利。這就好比是個橡皮胎,小日本一頭撞上來,死不了也必然會彈回去,彈他三次士氣就下來了,大勢去矣。本軍倘能頂住敵人三番衝擊,士氣必將大振,此時發起反攻,必將勢若破堤,洪峰一瀉千里無可遏止矣。朱中隊長請勿多慮,就等著打掃戰場吧。」

  朱預道仍然表示懷疑,翻了翻眼皮,但見陳墨涵滿臉自負,便把自己的擔憂又咽了下去。

  074

  不久之後出現的戰況果然不幸被朱預道言中。

  當然,導致戰鬥慘敗的根本原因並不在於方案的正確與否,而是因為出了奸細。

  劉漢英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他的身邊出了問題。劉漢英的作戰方案無懈可擊,但是一旦落入山野大佐的手裡,就由不得劉漢英的一廂情願了。山野大佐這次給他導演了一出聲東擊西的進攻戰。在劉漢英還在做著伏擊山野大佐輜重部隊美夢的時候,日軍避實就虛,只以少量部隊出擊石雲彪新編第七十九團防禦正面,而集中日軍一個加強大隊和近兩千名二鬼子,出馬陂縣城,悄悄地逼近了劉漢英的右肋。

  戰鬥發起後,新七十九團正面之敵為掩護其主力從右翼突入,以猛烈火力作為前奏,先後向七十九團陣地發起三輪絕無退意的衝擊波。

  霎時,炮聲隆隆,血肉橫飛,蒼穹黯淡日月無光。

  八路軍那邊參加反第七次「掃蕩」的,除了朱預道的一個中隊直接到新七十九團參戰,還有楊庭輝和張普景分別率領的獨立團兩個營和四個中隊在北山阻擊保障,竇玉泉和王蘭田率領的一個縣大隊在馬店佈防,準備斷敵後路。但是戰鬥打響後,火力基本上都集中在預定戰場以北,那裡有國軍的一個營,沒能頂住,八路的部隊倒是死打硬拼,但也架不住強大火力的輪番進攻,戰鬥打到白熱化階段,獨立團有兩個連同鬼子展開了白刃戰,陣地上血流成河,連以下軍官傷亡過半,此陣地最高指揮官張普景身負重傷,肩膀中了一彈,肚子上被捅了兩刀,差點兒就把腸子捅了出來。如此頑強的抵抗,仍然沒能擋住鬼子向南推進。

  這時候陳墨涵就看出蹊蹺來了。進攻之敵來勢洶湧,這就不能不引起陳墨涵的警覺——如果真是敵人的輜重部隊,一旦遭到伏擊,第一個反應應該是調頭就跑,即使不跑,也不可能如此貪心戀戰了。而現在的情況是,遭到突然打擊的敵人,不僅沒有退縮,反而從容不迫地組織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其火力強度也根本不像預先計算的那樣固定,而是不斷變化,始終有增無減。尤其是北山方向,銳意進取,不惜一切代價要攻破八路的防線,準備長驅直入。

  顯然,這不是一場阻擊戰,而極像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的攻堅戰。並且,現在呈現的態勢表明,國軍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早在對方預料之中。

  陳墨涵立即搖通電話向石雲彪報告:「團座,敵人似有備而來,正面進攻似為佯動,恐其主力另有動作。」

  石雲彪在電話那頭略一沉吟,答覆道:「本軍各就各位,各自為戰。目前本團首當其衝,務必立足本職,堅決頂住。」

  陳墨涵提醒道:「團座,是否要向旅座報告?」

  石雲彪怒氣衝衝地反問道:「報告什麼?」

  陳墨涵坦率直言:「敵人行動有詐,恐有大的陰謀,敝職分析敵重點在於二四六團……」

  「住——嘴!」陳墨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暴獅一般的怒吼。「陳墨涵,請你務必嚴密掌握部隊情況,丟掉一個陣地,我殺你的頭!」

  陳墨涵驚呆了。他分明已經預感到日軍有更大的陰謀正在展開,出於一名軍官的責任心,他認為他應該把自己的判斷報告給上司,為決策提供參考依據。他萬萬沒有想到,石雲彪竟然對他的判斷避而不談,而只是一味強調各就其位,要他集中精力於眼前的戰鬥。這是怎麼回事啊?態勢如此可疑,他石雲彪未必連一點兒都看不出來?石雲彪真的認為他陳墨涵的判斷毫無依據嗎?

  一連串的疑問就像一連串沉重的鎖鏈,拖著陳墨涵的思維墜入到黑暗的深淵之中。不祥的預感像濃重的烏雲一般從戰場之外的另一個地方撲過來,將他的心厚厚地裹了起來。

  這種預感很快就被證實了。

  戰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新編第七十九團正面雖然炮擊不斷,殺聲一陣緊似一陣,但是陳墨涵捕捉到了一個重要跡象——敵人的每次衝擊都局限在本軍輕武器殺傷距離之外,稍作動作,便又匆匆告退——如此看來,此敵之動實為虛張聲勢,而陰其謀、密其機在更為險惡的方向上。

  陳墨涵再一次搖起了電話機,請求石雲彪向劉漢英旅長轉告戰場新的可疑之處。陳墨涵仍然相信,石雲彪作為一名百戰沙場的硬牌指揮官,從目前的局勢上不可能看不出來破綻,對將要出現的戰鬥結果不可能不有所洞悉。

  陳墨涵希望石雲彪作出這樣的姿態:給本部下達一個明確的命令,收縮本團陣腳,謹慎出擊。同時將戰場上的反常徵候報告給劉漢英或者通報給張嘉毓,促成旅長迅速調整兵力,用於新的主要方向。

  但是沒有。石雲彪沒有作出陳墨涵希望他作出的姿態。石雲彪在電話裡暴跳如雷地質問陳墨涵:「陳股長,是我指揮你還是你指揮我?」

  陳墨涵答道:「當然是團座指揮我。」

  石雲彪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那好,請你立即傳達我的命令,所有人員務必堅守本團陣地,退者殺,言退者殺!」

  這道命令還是只強調本團防務,對於整個戰局隻字不提,似乎漠不關心。

  直到此時,陳墨涵方才徹底明白,一場悲劇將不可避免,而且這場悲劇是早就決定好了的,是他陳墨涵根本無法改變的。他甚至想,石雲彪或許並非對戰局態勢出現新的變化熟視無睹,而是明察秋毫,他要的就是二四六團首先承受第一輪打擊——想到這裡,陳墨涵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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