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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梁大牙一臉困惑地問:「啥叫立功?功是個啥玩藝兒?」

  楊庭輝和竇玉泉的臉上都有點訕訕的,楊庭輝說:「功就是功,就是功勞,就是功績。今天回去要擺酒,慶祝壽春路反伏擊戰的勝利。」

  梁大牙說:「你楊司令真是害死人,硬是上了鬼子的當,差點兒把我給收拾了。這回你是得給我弄頓酒喝。」

  竇玉泉說:「這事不能怪楊司令,我也有責任,作戰保障沒有搞好。」

  梁大牙說:「那是啊,你竇副司令給咱講的那些戰術,都是扯卵子蛋,小鬼子壓根兒不像你講的那樣擺陣勢,咱只好怎麼順手怎麼打了,要是信了你的,這樣臥倒那樣拐彎,連鬼子毛都拔不掉一根。」

  竇玉泉心裡雖然不自在,但臉上還是笑容可掬,說:「你打得好,戰術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梁大牙說:「那你往後就不要老是板著臉訓人了,殺豬殺屁股,各人有各人的殺法,你說是不是?」

  說完這話,梁大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地上走了,趕緊吆喝那兩個抬擔架的人:「過來過來,你們怎麼閑著啦?聽見楊司令跟竇副司令的話了沒有?老子雖說沒掛彩,但老子也是功臣麼,你們還是得抬著我走。」

  兩個擔架隊員不樂意了,嘴裡嘰嘰咕咕地看了看楊庭輝,說:「我們是抬傷員的。梁隊長你既然沒有掛彩,活蹦亂跳的,那麼人高馬大的一大坨,讓我們抬著,你不難為情?」

  梁大牙眼珠子一瞪:「他娘的還反了你們不成?下次作戰你們去跟鬼子玩刀子,老子抬你們。」

  說完就一把拽過擔架,強行坐了上去。

  兩個擔架隊員不敢繼續反抗,只是可憐兮兮地拿眼瞅著楊庭輝。楊庭輝也是無奈,苦笑了一下。竇玉泉打了個圓場,對擔架隊員說:「梁隊長這回的確是辛苦了,你們也辛苦點,就抬著他吧。」

  018

  回到梅嶺之後,楊庭輝關照讓梁大牙美美地睡了一覺,自己召集支隊領導開會,商量提拔梁大牙的問題。梁大牙一覺從晌午睡到晚上,醒來已是日落西山。

  當晚,支隊部果然擺了一桌酒席,都是大碗的魚肉,還有日本人的罐頭。入席不久,楊庭輝就鄭重宣佈,梁大牙同志由小隊長升任中隊長,管轄八十多號人。

  在座的朱疆等幾個中隊長和小隊長們頓時起開了哄,你一碗我一碗地向梁大牙灌酒。梁大牙本來就是海量,今日把仗打得神氣,又得到了重用,心情好極了,自然不會推辭,來者不拒,大碗碰得山響,喝得氣衝霄漢。

  尤其使梁大牙感到愉快的是,席面上除了楊庭輝和王蘭田、竇玉泉、張普景等支隊首長,還有兩個女八路,就是梁大牙在榆林寨看見過的那兩位。楊庭輝介紹說,那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叫安雪梅,是地方政權的區長,年輕的老革命。另外一個——也就是引起梁大牙特別注意的那位——名字叫東方聞音,是大上海的學生娃呢。日軍進攻北平盧溝橋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就跟大同學們一起參加呼籲抗戰的學潮運動,還給上海的地下党救護過傷員。眼下在支隊政治部當宣傳部長。

  「別看姑娘年輕,她的那手小楷字,連洛安州的老先生都自愧不如呢。」楊庭輝最後強調說。

  宣傳部長是個多麼大的官兒,梁大牙不曉得,梁大牙也不想曉得。在他看來,東方聞音不過是個嫩得出水的妮子。但是這個妮子眉眼水靈,細皮嫩肉,身段子姣好飄逸,這一點梁大牙是慧眼識珠的。

  酒過三巡,梁大牙就站起身來給眾人回敬。先是向楊庭輝等支隊首長敬,敬到張普景的面前,張普景說:「梁大牙,祝賀你打了勝仗,但你要戒驕戒躁謙虛謹慎。」

  梁大牙鬧不明白戒驕戒躁是個什麼意思,驢頭不對馬嘴地說:「那是那是,我要借刀借炮牽驢殺人,殺這幾個小鬼子算什麼?往後我管的人馬多了,我還要去打洛安州呢。」一句話說得張普景哭笑不得。

  然後又跟竇玉泉碰碗,梁大牙說:「竇副司令,這回你看出來了吧,咱的訓練還是管用的。不過,別搞花拳繡腿,往後你得多教咱幾招遊擊戰術,這東西最管用。」

  竇玉泉說:「那好,你梁大牙愛學習,那我當然支持了,明天我就帶你們練麻雀戰。」

  碰碗碰到東方聞音的面前,梁大牙的情緒就達到了高潮,說:「我看老八路們見面都興握手呢,咱如今也是老八路了,你不跟咱也握一下?」

  東方聞音白皙的臉龐微微紅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落落大方地笑了,伸出手來說:「梁大牙同志,你勇敢殺敵,了不起啊。我們都要向你學習呢。」

  梁大牙抓住東方聞音的手,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掌心裡。這只小手當真又白又嫩,軟綿綿的熱乎乎的,像是才出架的鮮豆腐。梁大牙輕輕地晃動著這只小手,再說出的話裡就多出幾分雅致了,咧嘴謙虛道:「哪裡哪裡,國難當頭,匹夫有責麼。咱做得還很不夠,只要你們大夥看著快活,往後咱還要多殺幾個狗……狗……狗娘養的……」

  東方聞音身邊的安雪梅看見梁大牙同志有點失態,沖對面的王蘭田副政委意味深長地抿嘴一笑,王蘭田卻熟視無睹。

  一直冷眼相觀的張普景對梁大牙的行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看他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跟綠林好漢沒什麼兩樣,這哪裡像個革命軍人啊?他幾次都想起身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但都被竇玉泉用眼神勸阻了。竇玉泉悄悄地說:「張主任,梁大牙畢竟是死裡逃生回來的,又打死了不少鬼子,不拘這點小節又算得了什麼呢?」

  張普景臉一沉說:「打了幾個鬼子就可以這樣放肆嗎?我們是八路軍,不是江湖好漢。」張普景的聲音很大,好在被淹沒在一片敬酒碰碗的喧囂聲中,梁大牙壓根兒就沒聽見。

  但有一個人注意到了張普景的臉色,這個人就是楊庭輝。楊庭輝當然看出了張普景的厭惡情緒,見梁大牙握住東方聞音的手遲遲不肯放鬆,也覺得不大雅觀,甚至覺得隱隱心疼,但是又不好公開提醒,那層彆扭不說破別人還不怎麼在意,說破了大家反而尷尬。他只好端起酒碗,站起身來大呼小叫:「來來來,都別停下,咱們喝酒哇!」

  眾人也連忙舉起酒杯,熱烈地咋呼:「梁隊長,別裝孬呀,咱們痛痛快快地喝哇,為你老梁慶功哇。」

  梁大牙正在春風得意之際,在他那雙蒲扇般寬大瓦缸般粗糙的手裡,平靜地躺著一隻充滿了神奇的軟綿綿的小手,他的心裡真是愈發滋潤起來,三分醉意加上七分春風,又往他的血管裡注進了十二分豪氣。他把一隻陶瓷大碗高舉起來,往四周叮裡咣當一陣亂碰披頭散髮地吼了一嗓子:「喝,喝哇……喝醉了拉雞巴倒。」

  一得意,髒話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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