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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船上的人跳上岸來,一邊追趕一邊喊叫,還劈裡啪啦地拉槍栓。韓秋雲被陳墨涵拽得跌跌撞撞,腳下絆了一塊石坎,嘴裡慘叫一聲娘,一頭栽進河邊的蘆葦叢裡。

  黃軍裝們圍了上來,其中有一個腰裡別著手槍的軍官,厲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陳墨涵這當口心裡也是噗噗亂跳,竭力保持表面鎮靜,打起精神回答:「東洋鬼子打進了藍橋埠,我們兩個是跑反的。」

  「跑——反?」軍官模樣的人似乎不大相信,說:「藍橋埠昨天都燒了,你們該往河東走,怎麼走到這裡啦?再往前走就是梅嶺了,你們知道嗎?」

  陳墨涵見這幾個官兵雖然嚴厲,但是還沒有開槍的意思,稍微放了心,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了吧。「我們就是要去梅嶺。」

  軍官有些意外,問道:「梅嶺住的是八路軍的遊擊隊,你們知道嗎?」

  陳墨涵坦然回答:「我的國文先生王蘭田也在那裡,我就是去找王先生的。」

  正在說話之間,河中心的船上有人喊話:「張營長,團座讓你把人帶過來。」

  軍官模樣的人一揮手,幾個荷槍的士兵便擁過來,推推搡搡地押著陳墨涵和韓秋雲上了一條大船。

  工夫不大,一個士兵從船艙裡鑽出來,挑開了布簾,隨後跟出來一個高挑個兒軍官。軍官戴大沿帽,穿毛料軍服,約莫有三十多歲年紀,方正臉,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手上還戴著一副雪白的手套。邁出艙門後,這位軍官就不走了,一隻手拇指卡在腰間的寬牛皮帶上,另一隻手五指併攏舉在胸前,稍微分開兩腿,很穩地站在不斷搖晃的船板上,目光平平地上下移動,冷冰冰地看著陳墨涵和韓秋雲。

  這個軍官的作派把陳墨涵鎮住了。好傢伙,真是一派將者風範啊。其實陳墨涵也知道,凹凸山國民黨軍隊最大的官兒就是上校團長劉漢英,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陳墨涵猜對了,此人正是劉漢英。那位張營長上去報告:「團座,他們說是從藍橋埠跑反出來的,要去梅嶺。」

  劉漢英「唔」了一聲,把兩個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冷冷地問道:「你們是要到梅嶺去嗎?」

  陳墨涵的兩條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長官。」

  「梅嶺有你們的熟悉的人嗎?」劉漢英又問,聲音更冷了。

  陳墨涵揣摸不透這位團長大人是個什麼意思,只得如實回答:「我的國文先生王蘭田在梅嶺,我們有約在先。」

  劉漢英取下手套,在手背上漫不經心地敲打了一會兒,又看了看陳墨涵和韓秋雲,扭頭對張營長吩咐:「拉遠點——斃了。」

  陳墨涵這一驚非同小可。兩個大活人,一沒偷二沒搶,怎麼說斃了就斃了呢?到梅嶺投奔八路,也是參加抗日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斃了,不是草菅人命麼?再轉過臉去看韓秋雲,早已經嚇得臉色如土篩糠成團了。

  儘管自己一條魂魄也已經嚇飛了一大半,但是陳墨涵覺得在此生死關頭不能坍下讀書人的脊樑,於是提一股虛勁,鬥起膽子說:「且——慢。敢問長官,我們犯了何罪?」

  劉漢英說完話,本來已經準備進艙門了,聽見陳墨涵的質問,轉過身來,一隻腳站在門裡,一隻腳站在門外,有點詫異地看了陳墨涵一眼,說:「噫——你好像還有點膽量?」

  陳墨涵琢磨,事到如今反正是豁出去了,便挺了挺腰杆,一臉正氣地說:「我們從軍抗戰無罪,毫無被殺道理。劉團長乃抗日軍官,濫殺無辜必陷於不義,愧對國人的將是劉團長。我們雖死不恥,有何懼哉!」

  劉漢英一怔,聳聳鼻子,像是在嗅著什麼東西,隨即笑了起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秀才,不是庸才,看來是喝過紅墨水的。可是……我怎麼才能相信你們不是日軍的奸細呢?」

  陳墨涵不卑不亢地反問道:「長官又有什麼依據說我們是日軍的奸細呢?」

  劉漢英的眉頭跳了跳,揪著手套擦了幾下手,又看了看身邊的幾位軍官,問道:「你們說呢,斃——還是不斃?」

  這時候站出來一個獨眼軍官,挺了挺身板說:「團座,國難當頭,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把這個秀才交給我吧。」

  劉漢英沉吟片刻,揮了揮手說:「也好,讓他到補充營裡當一名學兵。但是,得嚴加防範,這個人的腦子裡有點共產黨的味道,一旦發現有不軌行為,就地槍斃。」

  說完,又扭頭對旁邊一名身著戎裝的女軍官說:「既然不殺,那就都不殺,這個小女子交給你了,在戰地服務隊加一個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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