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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張省相和王鐵山坐在第二輛車上,張省相滿臉愁雲地向王鐵山訴苦說,「王副師長你評評理,我也是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中午你們至少都睡了一個小時,我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都在落實他的指示。邊防部隊又不歸我指揮,他的交通車就遲了十分鐘,他老嚴,不,他嚴師長,就當著參謀幹事的面那樣批評我,這不是給我下馬威嗎?」

  王鐵山說,「老張,哪怕你打了一千個電話,哪怕你累死,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不能含糊。計劃是兩點半登車,你讓師長政委等司機,那他當然不痛快了。」

  張省相說,「我感覺這是小題大做。媽的我去年就是師參謀長,前天他還是團長,你當了師長總得給我這個老參謀長一點面子吧。這真像魯迅說的,人一闊就變臉。他變得真他媽的快,一夜之間,連政委都不放在眼裡。」

  王鐵山說,「那你就想錯了,他前天還是團長那是不錯,但是他在三年前就把自己當作師長了。你今天給他下個軍長的任命,他明天就敢訓秦副軍長,你信不信?」

  張省相說,「我這個參謀長怎麼當啊?」

  王鐵山說,「你要搞清楚,老嚴現在是個什麼心態。你知道公園裡的老虎是怎麼養的嗎?」

  張省相說,「不知道,我知道這個幹什麼?」

  王鐵山說,「公園裡養老虎,光給它肉吃,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老虎就沒有野性了。可是你把老虎放出來,放到深山老林裡,你讓它自己找肉吃,不出三天,老虎會比過去更加兇猛。老嚴就好比關了二十年的老虎,已經快要憋死了,突然放虎歸山,那你想想吧,他能不凶嗎?你一定得當心。」

  張省相說,「我是有思想準備的,可是我還沒有轉過彎來,就被他劈頭蓋臉地搞了一頓,措手不及。」

  王鐵山說,「你不能讓一號適應你,你得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他。他的風格是說一不二,言必信,行必果,你既然當的是參謀長,那就要擺正位置,不然的話,恐怕還有更難堪的事情。」

  張省相說,「我日他娘,我也是個老革命了,在他眼裡就是個大參謀,不,連大參謀都不是,就是個參謀。只不過年齡大一點而已,而已!」

  4

  沈東陽原以為,當了師長,又到了邊境線上,眼看就有仗打了,嚴澤光一定是春風滿面,一定是笑逐顏開,一定是從容不迫。但是他想錯了。他知道在玉田軍分區招待所的那個中午嚴澤光並沒有休息,只是簡單地洗漱更衣,然後就攤開了地圖。

  參謀們也都沒有睡覺。嚴師長一會兒要前指的敵情通報,一會兒要東西兩個戰區的部署設想,還要了近幾天的報紙,甚至還要了檳輝地區的地方誌。以作訓科長朱定山為首的參謀們忙得團團轉,不敢離開房間半步,因為你不知道嚴師長在什麼時候要什麼。

  根據前指的部署,二十七師的作戰方向預定在中線,也就是依託玉田地區,師前進指揮所設在距離騎線點三公里的檳輝山上,有一截長滿青苔的城牆,上面鐫有「鎮北鎖南」四個正楷大字,據說是清朝同法軍對壘的時候修的。

  那天下午,嚴師長登上城牆,站在城牆上,舉著望遠鏡看了很長時間。馬政委火了,說:「仗還沒有打起來,你這個當師長的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暴露目標,倘若對方給你一炮,戰爭可能就是從你身上引發的。」

  嚴澤光沒有理他,從城牆上下來之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又去看地圖,又去看東西兩個集團的作戰方案,還把地方誌翻了翻。

  張省相接受了教訓,寸步不離,但是又不能靠得太緊。

  嚴澤光後來站起來了,出了臨時構築的指揮所掩蔽部,對沈東陽說,「你去把王副師長請來。」

  王鐵山那當口正在跟後方的董副師長通電話,詢問部隊前出的情況,那邊回答說一團和炮團已經作為軍裡的第一梯隊,正在裝車。王鐵山過來,把情況向嚴澤光彙報了,嚴澤光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嚴澤光說,「老王你過來看看。」

  王鐵山俯身在地圖上看了良久才抬起頭來說,「這個地形,打進攻戰鬥有很大難度。」

  嚴澤光說,「你說對了一半。有很大難度不怕,有難度就有高度,我們二十七師不怕難度,就怕沒度。」

  王鐵山說,「此話怎講?」

  嚴澤光說,「我在直升機上就開始分析我們二十七師的具體任務,最好是在西線,其次是東線,我最不想來的就是中線。媽的後來果然來了中線。中午我並沒有睡覺,我把這一塊的地形都琢磨透了,把敵情狀況也分析得八九不離十,結合戰區賦予東西兩個集團的任務,我發現不對了,我們二十七師這次到前面來,可能是狗咬豬尿泡,空喜歡一場,沒有仗打,最多敲敲邊鼓。」

  王鐵山愕然道,「不會吧,這麼大的行動,又不是兒戲。」

  嚴澤光說,「我把話放在前頭,你等著看。」

  王鐵山說,「你這樣說,我覺得也像。我們是北方部隊,針對的是丘陵、江河和平原作戰,這個地方有點伸不開拳腳。」

  嚴澤光和王鐵山對話的時候,沈東陽就在旁邊,這時候他似乎明白了,嚴師長為什麼那麼喜怒無常,為什麼中午會發那麼大的火。

  王鐵山說,「我分析,我們二十七師不一定首當其衝,但是也不一定沒有作為。東線可能用不著我們。但是從總體戰略上看,西線方向對方有三個重要城市,從地形上看,我們向西線機動的可能性比較大。」

  嚴澤光一拳擂在王鐵山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說,「老王,你這個老狐狸,哪怕你這一輩子打的都是糊塗仗,但這回你搞明白了。二十七師要想啃一根硬骨頭,就看西線了。」

  王鐵山說,「你這話有問題,你總不能把二十七師打硬仗的希望寄託在西集團的失利上吧?」

  嚴澤光說,「別忘了雙榆樹,你這個老狐狸之所以登上了主峰,不就是把你的勝利建立在我的失利上嗎?」

  王鐵山說,「豈有此理,這是一回事嗎?栽贓啊!」

  嚴澤光說,「你明白我明白,這事不說了。」

  嚴澤光和王鐵山看了一陣子地圖,又把張省相招呼過來。嚴澤光好像是忘記了中午的事情,好像是忘記了要向常委會建議換參謀長的事情。嚴澤光對張省相說,「老張,看出名堂沒有?」

  張省相說,「我這個大參謀,就是看出名堂也沒有名堂,你嚴師長說怎麼打我就怎麼打。」

  嚴澤光說,「你老張當什麼都合適,就是不適合當參謀長。說起來你還掛點抗日的邊,比我早兩年參加革命,給我打個下手確實委屈你了。」

  張省相說,「那你把我撤了好了。就怕你沒有那個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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