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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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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澤光繼續吸著冷氣說,「你怎麼知道楊桃不樂意?」 王鐵山說,「我看出來了,她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嚴澤光說,「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幸福的淚水?」 王鐵山傻住了。 嚴澤光說,「如果你不插一杠子,如果你在我的戰士一起歡呼的時候走上來向我和楊桃敬酒祝賀我們,如果我有工夫把楊桃抱起來繞場一周,如果……你想想那會是什麼結果?這是我嚴澤光的戰術,戰術你懂嗎?我的事情全被你這個混進革命隊伍的小爐匠搞砸了!」 王鐵山傻了半天,腰杆一硬說,「我的事情也被你搞砸了,我也愛楊桃!」 嚴澤光說,「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跟我搶老婆,可是你休想!」 王鐵山說,「婚姻自由,公平競爭!」 嚴澤光說,「沒門!沒你什麼事!」 楊桃一連幾天沒有露面,沒有見嚴澤光,也沒有見王鐵山。嚴澤光去窺探情況,沒見著楊桃,反而被葉紅葉罵了一頓。王鐵山去窺探情況,沒見著楊桃,也被葉紅葉罵了一頓。 葉紅葉說,「我已經給你們劉主任,不,還有賈團長寫了一封信,反映你們兩個酒後肇事,耍軍閥欺負女同志的情況。」 嚴澤光驚訝地說,「你怎麼能這麼做?什麼叫欺負女同志,我是愛她。」 王鐵山也驚訝地說,「我什麼時候耍軍閥了?我是替她解圍啊!」 葉紅葉說,「你們兩個,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們就等著處分吧!」 後來果然處分來了。可是處分來的時候楊桃已經同嚴澤光和解了,也同王鐵山和解了。王鐵山後來同嚴澤光說,「也許你說得對,也許我要是不插一杠子,事情就不會搞砸。但是我能不插那一杠子嗎?」 嚴澤光說,「你插也白插,只不過讓我們的愛情經歷了一番曲折,將會變得更加堅強而已,而已!」 處分通知到達毛田壩的那天晚上,嚴澤光去找楊桃道歉,王鐵山也去找楊桃道歉,三個人一起散步上了毛田壩的大堤。 那晚,頂上的月亮大得出奇,壩子下的山寨浸在湖水一樣的月光中,整個山窪靜謐得如同一場透明的夢境。他們沿著堤上的碎石路,來來回回地走了幾遭。 楊桃是個單純的女人,很快就活躍起來,或者說那件事情並沒有傷害到她,只不過讓她無所適從,有點難堪而已,就像嚴澤光分析得那樣。嚴澤光不僅在戰術上善於分析敵人的心理,在愛情上也善於分析女人的心理,這是王鐵山遠遠不能比擬的。 走在毛田壩的月光裡面,楊桃的心情很好,時不時地哼幾聲家鄉小調。兩個男人卻顯得矜持,很少說話,只是偶爾對望一眼,微笑一下。但是他們心裡都知道,也許今天晚上是一個決定性的夜晚。 楊桃說,「你們倆的心思我都懂,可是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嫁。嚴澤光,我比你大三歲你知道嗎?」 嚴澤光說,「我們家鄉有句老話,女大三,抱金碑。」 楊桃說,「王鐵山,我比你大兩歲你知道嗎?」 王鐵山說,「我們老家也有一句老話,女大兩,黃金長。」 楊桃咯咯地笑了起來。楊桃說,「那咋辦呢?你們兩個都當連長了,可都還是一身的孩子氣。我真的很愛你們,可是我是把你們當作我的弟弟。你們都長大了,我就難辦了。」 8 楊桃的難題還不僅是愛情上的。 楊桃是上海醫科學校的學生,學的專業本來是西醫,參軍之後因為戰爭需要,也因為缺乏西醫設備,改而專攻治療跌打損傷,搞止血包紮救護,漸漸地專業就有些生疏了,倒是學了一些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本事,望聞問切,麻醉手術,中西醫都懂一點,但都沒有往深裡去。 楊桃現在遇到的難題是毛田壩婦女給她出的。毛田壩有個婦女積極分子叫週一峰,多少有點文化,幫助醫療隊做了不少事。 週一峰的男人是土匪小頭目,楊桃接近週一峰的目的是要她動員她的丈夫下山投降。週一峰起先支支吾吾,後來答應試試。但週一峰給楊桃提的條件也是空前的高價,她婚後五年了,還沒有孩子,希望大軍幫助她解決不生孩子的問題。週一峰說,「只要能生孩子,誰願意去當土匪呢,老婆孩子暖被窩,那是最能拴住男人心的。」 那時候部隊剛進十萬大山,開展工作非常艱難。週一峰有了這個態度,楊桃喜出望外,頭腦一熱就答應了。楊桃說,「不過我們醫療隊都不是學婦科的,多少懂得一點,我們集體會會診看看。」 後來週一峰的丈夫果然下山來向工作隊投誠,還帶來了五個人八條槍。週一峰對楊桃說,「你們解放軍要講信用,一定要幫我把孩子懷上,不然他會打死我的。」 楊桃說,「你別急,我們再想想辦法。」 楊桃能想的辦法就是就地取材。楊桃有一箱子醫書,走到哪裡,帶到哪裡,走到哪裡,搜集到哪裡。幾年下來,有增無減。楊桃和葉紅葉輪流給週一峰把脈,也給週一峰的男人、前土匪頭目把脈,對照醫書找病源,後來終於把癥結鎖定在週一峰的身上。 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是,毛田壩這地方盛產一種叫作蛤蚧的兩棲動物,形狀醜惡,有點像癩蛤蟆,比癩蛤蟆細長。《本草綱目》有記載,這種東西補陽效果極佳。但楊桃手裡唯一的一本婦科醫書卻記載此物用之得當可以補陰,母蛤蚧與益母草、藍茱等物按方配製,患婦服用,可以「擴宮頸拓卵道」。當然,這也因人而異,需要醫生長期望聞問切,對症下藥,慢慢疏導。 楊桃開始配製中藥,配藥需要蛤蚧。有一次楊桃讓王鐵山陪她到後山去抓蛤蚧,王鐵山第一次見到這醜陋的東西,嚇了一跳,說:「噁心死了,比日本鬼子還讓人噁心,趕快扔了。」 楊桃笑笑說,「我敢把它吃了你信不信?」 王鐵山說,「你要是想吃肉,哪怕從我身上割一塊也行,哪能吃這東西啊!」 楊桃笑笑說,「偏方能救命,醜物治大病,往往是越醜的東西越奇,越有用處。豬只能殺肉吃,茶只能泡水喝,因為太多了就普通了。」 王鐵山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再有道理,你要是讓我吃這東西,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楊桃說,「你沒遇上難處,遇上難處就由不得你了。中醫裡還有用尿堿做藥引子的,噁心不噁心?」 王鐵山說,「我寧肯吃尿堿也不吃這醜八怪。」 楊桃咯咯地笑說,「誰讓你吃啦,這是給女人用的。」 工作隊在毛田壩呆了大半年,楊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週一峰的肚子也沒有凸起來,週一峰就有些疑惑楊桃的醫術。她的男人,前土匪小頭目還抱怨說上了解放軍的當,那個女解放軍是騙子。 其實那時候楊桃已經入門了,感覺上週一峰的狀況已經有所好轉。楊桃耐心地解釋說,「中醫治本,得文火慢攻,急不得。」 楊桃聽說沙陀鎮有一家姓沈的民間中醫,是婦科世家,方圓百里都很有名,想去求教,但是葉紅葉不許,說敵情複雜,中醫這東西,短時間學不會,天天去有危險,以後情況穩定了再說。楊桃勸週一峰自己去沙陀看病,週一峰說,「知道老沈家是婦科行家,還有一個留過洋,可是他這一輩兄弟兩個都是男的,摸這摸那怪難為情的。」 楊桃知道,「週一峰是捨不得錢。」 到了這年秋天,有風聲說部隊要撤出十萬大山,週一峰急了,找到楊桃說,「楊同志你不能撇下我不管啊,當初說好了你們幫我治病,我才勸說那死鬼下山投降。我要是不能生孩子,那死鬼非休了我不可。」 楊桃說你放心,「我們解放軍歷來說話算話,我已經盡力了。只不過你的情況特殊,已經見效了,但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還得慢慢調理。」 週一峰說,「聽說大軍要出山了,要住大城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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