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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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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嚴澤光已經不是嚴家埠上的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了,經過半年的實戰,已經是一個底氣很足的小指揮員了。 劉界河說,「當然不是,是因為戰鬥部隊需要戰功,就像你這樣的,打仗打出來的排長,戰士們才服氣你。」 嚴澤光說,「哦,原來是這樣,懂了。」 劉界河說,「你這個人,少年老成,老謀深算,這是你的優點。但是你也有缺點。當了排長,首先就要改掉兩個毛病。」 嚴澤光說,「我有什麼毛病?」 劉界河說,「看看,用這種口氣跟營首長說話就是毛病。驕傲,恃才傲物,目中無人,這是第一個毛病。」 嚴澤光說,「我怎麼恃才傲物了?我不是說下級服從上級嗎?」 劉界河說,「媽的,難道你想要我說上級服從下級嗎?你就是驕傲。你承認也是,不承認也是!你承認你驕傲不?」 嚴澤光說,「你命令我承認我就承認,下級服從上級嘛!你說第二個毛病吧。」 劉界河說,「第二個毛病嘛,再打仗的時候,一定不能咬文嚼字,不能像你爹那樣,引經據典出口成章,要乾脆利索。」 嚴澤光不樂意地說,「我爹怎麼啦?我爹念了五年私塾,我爹就是出口成章。」 劉界河說,「什麼出口成章,你爹說話酸溜溜的,還多數牽強附會,牛頭不對馬嘴。好了,不說你爹了,還是說你,要學會用簡潔明快的語言表達意圖,進行指揮。」 嚴澤光說,「這個我得慢慢來。」 嚴澤光當了排長,屁股後面就挎上了盒子炮。 嚴澤光挎著盒子炮去衛生隊看王鐵山,也就看見了楊桃。衛生隊設在一座廟裡,裡面又像半年前嚴澤光看見的那樣,到處飄揚著白裡透紅的繃帶,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中藥和西藥味兒。 看見嚴澤光走進來,葉紅葉打趣說,「哈哈,楊桃你看,嚴家埠嚴記茶行的犬子來了。」 嚴澤光看了葉紅葉一眼,沒有搭理她。他不喜歡葉紅葉。 楊桃說,「啊,嚴澤光你進步好快啊,有的老八路才是班長,你都當排長了。」 嚴澤光找了一個凳子坐下說,「我早就該是排級幹部了。」 楊桃同嚴澤光說著話,兩隻手卻在王鐵山的身上忙乎。王鐵山的下巴頦被打穿了,繃帶捆得很緊,說不出話,見到嚴澤光,把大拇指豎起來比劃。那當口楊桃正在給他的肩膀換藥,伸手一扒拉說,「你別亂動。」 葉紅葉也在一邊忙乎,她在給一位傷員餵飯。葉紅葉說,「犬子同志……」 嚴澤光說,「葉紅葉同志,請你尊重點,本人大名嚴澤光。」 葉紅葉怔了一下,笑道,「嚴澤光同志,你這個兵當對了吧?你們連長,不,你們教導員說你是天生的扛槍吃糧的料子,是軍事天才。」 嚴澤光擺擺手說,「不足掛齒。」 葉紅葉笑道,「看看,好大的口氣。什麼才能掛齒,難道你想指揮千軍萬馬嗎?」 嚴澤光說,「難道我只能指揮一個排嗎?」 葉紅葉看著嚴澤光,楊桃也看著嚴澤光,連葉紅葉手下的傷員都轉過臉來看嚴澤光。那傷員名叫沈灣,是團裡的偵察參謀,嚴澤光認得,是教導員劉界河的同學,好像是肋骨被打斷了,喝著稀飯還呼呼哧哧地喘氣。沈灣喘著氣說,「這個小排長不是一般人。」 嚴澤光朝他笑笑。 沈灣說,「我聽劉界河同志說,你很有戰術意識,了不起。」 嚴澤光說,「雕蟲小技,訓練三天,猴子都會。」 沈灣說,「哈哈,猴子……」正說著,突然就叫喚起來了,原來那一笑把傷口給震了。 葉紅葉說,「你看你,笑什麼笑!」 嚴澤光回過頭來看楊桃。楊桃一邊拾掇王鐵山,一邊回頭對嚴澤光說,「我們那次在嚴家埠擴軍真的很有意義,你們這兩個新同志,一個是運籌帷幄,一個是決勝千里。」楊桃講完了,自己也笑了,笑自己也變得咬文嚼字了。 嚴澤光咳嗽了一聲說,「誇大其詞了。區區小仗,既沒有運籌帷幄,也沒有決勝千里。牛刀小試而已,而已。」 楊桃說,「你的這個戰友真的很剛強,做手術沒有麻藥,拿鉗子從肉裡挖彈頭,硬是一聲不吭。你看,我的胳膊都被他掐破了。」 嚴澤光這才看見,楊桃的胳膊果然青一塊紫一塊,原來是給王鐵山做手術時被他掐的。 嚴澤光說,「我們革命軍人,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嚴澤光在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酸溜溜的感覺。他看見楊桃那雙纖細的手在王鐵山的腦門上面靈巧地舞動,像兩隻白色的燕子。 楊桃說,「就憑沒有麻藥做手術一聲不吭,你就知道他是多麼有毅力。」 嚴澤光不吭氣,他看見說不出話的王鐵山沖著他齜牙咧嘴地笑,並且再次向他比劃出大拇指,指指他,指指楊桃,伸開了手掌。 嚴澤光沒有搞明白王鐵山是什麼意思,王鐵山伸出自己的手掌,又指指楊桃,嚴澤光才若有所悟,注意地看看楊桃那只忙碌著的纖纖細手,逮著一個機會,終於看見了,楊桃右手的手掌有一個紫紅色的胎記,像一片玲瓏的樹葉,很好看。 葉紅葉說,「嚴澤光啊,你不是沖著楊桃來參軍的嗎?你要當心哦。你沒有看見給王鐵山做手術的時候,楊桃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楊桃說,「紅葉你別瞎說,他們都是我的好弟弟。」 嚴澤光站起身來,走到王鐵山的面前,彎下腰摸摸王鐵山的腦袋說,「你安心養傷吧。我聽教導員說了,你出院之後,也提拔你當排長。」 王鐵山齜牙咧嘴地笑笑,沖他擺了擺手。 嚴澤光說,「等你傷好了,我來接你。」 王鐵山點點頭。 嚴澤光又把嘴巴對準王鐵山的耳朵說,「不許打楊桃的主意,不許看楊桃的手掌。」 王鐵山瞪著眼珠子,起勁地搖頭。楊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來問嚴澤光,「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嚴澤光笑笑說,「我對他說,要聽你的話。」 說完,既不看葉紅葉,也不看楊桃,轉身走了。盒子炮一甩一甩地拍打著屁股。 葉紅葉看著嚴澤光的背影說,「咦,這個人,真沒禮貌。」 楊桃說,「都是你,惹他生氣了。」 葉紅葉說,「就這麼點事也值得生氣?」 楊桃說,「他是學生,自尊心強。」 楊桃追出廟門,看見嚴澤光步子已經放慢了,好像想回過頭來。楊桃說,「嚴澤光你等等。」 嚴澤光站住了,慢慢地側轉身子說,「麼事?」 楊桃說,「你為什麼這麼急急地要走?」 嚴澤光說,「鐵山不能說話,能說話的說話難聽,所以我急急地要走。我還要回去搞泅渡訓練呢。」 楊桃說,「祝你殺敵立功,我為你們驕傲呢。」 嚴澤光說,「我們?」 楊桃說,「你和鐵山啊。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嚴家埠上你們倆參軍,我就一直覺得自己跟你們建立了友誼,就像是一個隊伍上的。」 嚴澤光說,「我們本來就是一個隊伍上的。」 楊桃說,「我的意思是說,好像我們之間更近一些。我很喜歡你們。」 嚴澤光說,「喜歡是什麼意思?」 楊桃說,「喜歡就是喜歡。」 嚴澤光說,「你會嫁給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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