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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

  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內地

  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

  戰友戰友……

  歌聲越唱越響,如一股粗壯的狂飆,裹著年輕的潮濕,在山野裡顫顫抖動,滾滾而去。

  李四虎往臉上揮了一把,盡是淚。彎腰背起背包,就在這歌聲的陪伴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05

  石平陽的鋪蓋搬上了李四虎享用了八年的床板。

  第一次獨立組織訓練,莊營長自然要親自把關。但他沒有走進炮場,老遠地蹲在一棵樹下,悠然自得地抽煙。令莊營長困惑的是,石平陽用了整整一個上午訓練拔插銷,那玩藝簡單得就像放屁,犯得著費這麼大勁?

  後來他總算弄明白了。在石平陽手裡,全班六個人沒有一個順利過關的。老兵們對拔插銷這門技術早玩膩了,很不情願,卻被石平陽雞蛋裡面挑骨頭,做一動,挑一動,而且那骨頭挑得合情合理,有根有據。老兵服了,新兵更不敢馬虎。莊必川想,有門,李四虎那個茬他接上了。他是在磨呵,磨意志,磨任性,也磨較真勁兒,把老兵磨軟,把新兵磨硬,在老兵面前磨出威嚴,在新兵面前磨出威信。

  莊營長起身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李四虎語錄:「第一招是鬥住老兵,一腳踢在他屁股上,而且要絕對保證踢得他不敢吭氣,往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下午訓練分解結合。莊必川踱著營級步伐直接走進了訓練場。那陣子石平陽顯得很輕閒,在一旁冷眼相觀,既不示範,也不糾正。兵們各自為戰,把炮上的鐵疙瘩們卸下來裝,裝上去卸,十分認真賣力。莊必川叫過來兩個人親自驗收,其動作之熟、速度之快、精度之准,令莊必川高興得直想哼幾句《沙家浜》。

  「石平陽呵,我來考考你。」莊必川把石平陽叫到圈子外,抬頭看了看天,然後抓了把碎土向空中拋去,說:「開始!」

  「風向13—20。」石平陽脫口而出。

  莊必川走到炮後方向盤前,標定13—20,再對上接目鏡,鏡頭射線果然與遠處一縷炊煙走向重疊。莊必川哼了一聲:「嗯,不錯,正負不過5。……風速?」

  石平陽略一遲疑,然後說:「每秒2。」

  莊必川又把手伸到風中,擋了擋說:「基本正確。」想了想,又說:「再考你一下,理論的。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勇敢者只死一次,膽怯者卻經歷千百次的死。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咱們師長。」石平陽毫不含糊地回答。

  「是嗎?」莊必川滿臉狐疑。「我怎麼記得像是拿破崙說的。」

  「師長看望新兵時說的。原話是普魯士的一個叫克勞什麼茨的人說的,師長那天用來教導我們。」

  「小子,好記性……你會拉胡琴麼?」

  「不會。」

  「會下圍棋麼?」

  「不會。」、

  「喜歡文學麼?」

  「上學的時候想當作家,那時候誰都這麼想過。」石平陽有些不好意思。「寫了幾首……那不叫詩,老師說我那是幹叫喚,提虛勁,以後就沒再寫了……其實,我自己覺得那詩挺好的。」

  「寫詩?咱們師倒真有個大詩人,在《解放軍報》上發表過。師長,咱們師長,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到外國當過武官。上面有人嘀咕說咱們師長幾十大歲了瘋瘋癲癲,沒個大領導的味兒,但咱師幹部沒個不尊重的。」莊必川扭過頭問:「見過師長打籃球嗎?」

  「沒有。」石平陽答。莊必川很幸福地笑了笑,接著說:「師長每回到團裡來都要組織打籃球。他自己不打,當裁判。《體育報》上登過一張照片,中鋒帶球上籃,是宣傳科朱幹事拍的,師長親自題詩。聽著呵,莊必川咳了下,潤了潤嗓子,醞釀了一陣激情,然後開始朗誦:「……呵,呵,離開地球/在這個瞬間/將粗獷的人生拋進空中/完成一次力的寫意……呵……呵……」莊必川陶醉了片刻,問:「知道那中鋒是誰嗎?」

  「是你,營長。」

  「咦,你是聽誰說的?」莊必川好生奇怪。

  「猜的。」石平陽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狡黠的味道。「你記不住克勞什麼茨,卻把師長那首詩背得滾瓜爛熟,這很能說明問題。」

  「哦?哈哈……小子,戀愛過嗎?」

  「沒有。」石平陽回答得很堅決。他覺得自己曾經對某個姑娘產生的那點小意思,距離戀愛的境界還十分遙遠。

  「會溜冰麼?」

  「不會。」

  「康樂球?」

  「不會。」

  「操,你小子愛好也太單一了點。」莊必川很遺憾地嘖了嘖嘴巴。

  石平陽覺得委屈:不是你一個勁地鼓勵我們要一心一意撲在訓練和工作上麼?怎麼又成單一了?

  「也好。人啦,一輩子隻能幹成一件事。當然,我指的是大事。炮兵的大事就是操炮。……不過,也得豐富點。沖你這身膘,這副靈勁,打籃球准是一把好手,師長一見肯定喜歡,沒准也會給你來上張照片配上首詩……你小子還真有股帥勁兒……怎麼樣,星期天我教你打籃球?」

  「不用教,打籃球你不如我,營長。」石平陽挺了挺腰杆子。

  「呵呵?你不是不會麼?」

  「我沒說不會。你什麼都問了,就沒問我會不會打籃球。在學校我是校隊中鋒。」「那好,星期天咱們定點投籃。我要是輸了,送你一條雞公山香煙。你要是輸了,就把我的被子給拆洗了。」

  06

  過了一個春天。

  又過了一個夏天。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走著,石平陽的兵齡也在一天天地老著。繼李四虎之後,他當仁不讓地成了本營腰杆最硬的炮手。「什麼是炮手?只有當他的手觸摸到大炮的時候,只有當他把那枚彈丸推出炮膛並按照自己的意志飛行的時候,他才具備了炮手的價值。炮手並不是生來就區別于常人的,但是炮手成為炮手之後就區別于常人了。你經過千百次操練的熬煉嗎,你的身上褪過十幾次幾十次皮嗎?你體驗過手指按在擊發鍵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情麼,你品嘗過那一道流線從你眼前消失進入地球某一坐標時的快感麼?你得到過自己的意志完全被執行目標被摧毀那一瞬間的巨大幸福嗎?你沒有,而炮手有。炮手是一種奇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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