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從接到指令被任命為電臺隊隊長,到隱賢集的秘密電臺站,她就一直處在一種難以言說的亢奮之中。她驚歎這裡竟然會有這麼多新式電臺,其中還有一台R-TY型的。在川陝根據地的時候,她只聽說過總部和上海有這種大功率電臺,抗震性能好。操作這種電臺,就如彈奏鋼琴一般,纖細的手指在上面飛舞,樂曲悠揚。她看著文稿,都是他的筆跡,字裡行間火一樣灼熱。

  她明白了,在他編織的戰爭裡,她的崗位也是一處重要的戰場。通過她的手指,他把希望和激情輸送給陸安州二百萬民眾;他把戰鬥的勇氣和智慧輸送給陸安州將近一萬披堅執銳的抗日戰士;他把良知和出路輸送給在抗日戰線上迷途的羔羊;他把中國人的決心和誓死血戰到底的氣概傳遞給了破門而入的強盜。這個電臺站蘊含著極大的熱能,陸安州的上空電波飛揚,滲透了每一片土地。人民在聆聽這聲音,戰士在聆聽這聲音,敵人在聆聽這聲音,陸安州的千山萬水在聆聽這聲音。這是特殊戰役裡的特殊戰場。他是中軍統帥,她就是這片戰場的先鋒,這種感覺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

  現在她總算明白了,之所以讓她教會報務員們使用「倒流水碼」,就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同敵人對話;讓敵人被動地、無奈地接收他的信號。他總是那樣出其不意,即便是殘酷的戰爭,他也要展示出非凡的藝術才華。為了造成強大的聲勢,迷惑敵人,他不僅組織了精幹的印刷力量,將他的演說文稿以《陣線報》的名義印刷成報,在陸安州的廣大地區散發,而且讓一個名叫殷紹發的漢子組織三輛馬車,拉著電臺分別在陸安州周邊不同方位,每隔一個小時,重複發報《告陸安州抗日軍民書》和《對松岡聯隊最後一戰》文稿。整個陸安州就被這強大的電臺功率所覆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到,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到。但是,包括我們的敵人,每個人都能感受得到濃郁的戰爭氣息,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步步緊逼的攻勢——精神和行為的雙重緊逼。

  翌日清晨,何中亮來到電臺站。何中亮說,「戰役前期工作已經結束,非常圓滿,一號十分高興,請你代表他向電臺隊全體同志致以祝賀!」

  她問,「請我代表他?」

  何中亮說,「是的,是請你代表他。」

  她的心裡猛地一陣溫熱。她又問,「他在哪裡?能不能讓我見一面?」

  何中亮說,「現在不行。戰役已經進入第二個階段。一號命令,電臺隊立即轉移,組成基本指揮所。」

  她問,「他是不是在那裡,我能不能在基本指揮所見到他?」

  何中亮說,「對不起,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請你迅速組織轉移。」

  王淩霄不再追問了,招呼報務員們收攏物資。

  當天中午,他們來到了小蜀山上,在半山坡陽面的一座古城堡遺址處隱蔽待命。何中亮告訴他們,除了一部電臺開機值勤以外,其餘報務人員休息,至少要保證兩個小時的睡眠。估計惡戰將在下午四點到五點左右開始,那時候全部電臺都要保障一號的指揮。

  但是王淩霄無論如何無法入眠。大戰在即,小蜀山上出現了難得的寂靜。他們棲身的這座城堡遺址,是用很厚的磚石砌成的,歲月在黑色的牆面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散亂地長著青苔。城堡兩邊的牆垛上,還有炮臺的基座,指向山下的淠水河。城堡無語,但又不動聲色地告訴今天來此小憩的人們,這裡曾經是一個古戰場,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她很想四處走走,但是按照戰場紀律,現在她還不能隨便走動。常識告訴她,既然已經被確定為基本指揮所了,那麼,這座山包已經被戒嚴了。

  王淩霄在山南,沈軒轅在山北。

  基本指揮所構築在小蜀山北面787等高線上。這裡有一個類似鷹嘴崖的巨大巉岩,像小蜀山往前伸出的下巴。巉岩下面的山洞,外圍被石塊壘起來,裡面是一個寬敞的作戰室。作戰室已經被佈置起來了,正中間是作戰地圖,地下有沙盤和長方形的會議桌。這都是七支隊特務營和獨立旅工兵營按照沈軒轅的意思修建搬運的。當初霍英山對修建這個指揮所不以為然,認為是脫褲子放屁,結果被沈軒轅批評了一頓。沈軒轅說,「打大仗,要有大氣派,要搞個像樣的指揮所。不能像你霍英山同志,老是遊擊作風。」

  這是一個天然的點將台。以此為站立點,東邊十二公里是大蜀山唐春秋的防線;東北方五十公里是陸安州;北邊是安豐至廬舒公路,豐澤大隊在嚴楚漢打打停停的驅趕下,正一步步向這邊靠攏;西北方四公里是桃花塢,正西方和桃花塢同等距離的便是沈軒轅為這次戰役精心選擇的主戰場小赤壁。

  作戰室裡,沈軒轅面壁而立。壁上是一幅用紅藍鉛筆標注好了的作戰地圖。

  沈軒轅穿著黃呢子國軍軍服,佩戴新四軍臂章,領口上綴著一顆將星。據說這是葉挺軍長的裝束。沈軒轅的身後,是彭伊楓、霍英山和唐春秋。彭伊楓已經被任命為副總指揮兼西集團指揮,唐春秋為副總指揮兼東集團指揮。

  還有陸安州地下組織負責人羅本先,獨立旅副旅長祝道可、新任參謀長勞玉軍和團長林用樹等。七支隊副司令員兼武委會主任龍文琿、參謀長兼一團團長許成哲和二團團長李廣正等。武委會副主任趙三元,敢死隊隊長殷紹發、統戰指揮部作戰處長何中亮等人也參加了這次聯席會議。

  沈軒轅面壁良久,轉過身來對唐春秋說,「開始吧。」

  唐春秋手持指揮棒,開始通報情況——「進入今年夏秋以來,日軍江淮派遣軍軍糧需要日益增加,松岡聯隊加緊了對我陸安州糧食的掠奪。統戰指揮部審時度勢,以征糧和保糧、運糧和奪糧為戰爭發端,通過一系列有效手段,迫使松岡聯隊四面出擊,從而形成小部隊孤軍深入之局面。沈軒轅將軍指揮我獨立旅和七支隊對敵秋野大隊、豐澤大隊分別實施圍而不攻、追而不殲的戰術,將上述兩個大隊拖至小赤壁和東河口一帶。至此,戰役第一階段的戰術目的已經達成。新四軍江淮七支隊馮存滿所率一營,配屬地方部隊約一個團的兵力,將日軍浜藤小隊死死困在小赤壁。秋野第一次投入兩個小隊增援,這兩個小隊已經鑽進了口袋。」

  沈軒轅笑著插話,「情報表明,松岡命令秋野,以其餘兩個中隊兵力和『皇協軍』三團全部兵力,火速營救被圍中隊,他想速戰速決,擺脫糾纏,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霍英山也插了一句,「我們七支隊不是鋼鐵,但我們是一張濕牛皮,太陽越曬,我們就裹得越緊。我收到一定時候,他別說速戰速決了,手腳他都沒法動。」

  沈軒轅說,「霍英山同志這個比喻形象,我們就要把這塊戰場變成一張濕牛皮。」

  唐春秋接著說,「在沈軒轅將軍的運籌下,我們當面之敵的最大幫兇江淮『皇協軍』一師已經逐步瓦解了,從而使對松岡聯隊的決戰成為可能。各位請看北面,獨立旅嚴楚漢團在『皇協軍』二團的暗中策應下,已經將豐澤大隊驅趕在月亮嶺南側,離東河口只有五公里了,預計今天下午四時左右進入小赤壁東部地區。沈將軍分析,這樣就會出現兩種可能,一種是松岡明白過來了,舍小保大,組織秋野大隊和豐澤大隊分別突圍。這樣一來,就會給我們增加很大的困難。因為分散作戰,我軍協調能力較差,尤其是『皇協軍』統一反正不好組織,反戈一擊達不到致命效果。第二種可能就是松岡也集中兵力,決死一搏,命令豐澤和秋野互相策應。這時候小赤壁就會集中日軍兩個大隊的兵力,我們還是圍而不打,還是追而不攻,緊緊拖住,甚至偶爾給他看到突圍的可能。只要看到突圍的可能,松岡就很難按兵不動,極有可能出動清河大隊、淺岡大隊或者『親善團』,這樣城內就只剩下一個憲兵大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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