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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沈軒轅說,「決戰的時機已經成熟了。現在我終於可以向在座的諸位指揮官通報一份絕密內情,介紹一位神秘人物,恢復他應有的身份。」

  說到此,沈軒轅停頓了一下,神情莊重,目光威嚴中透著一絲親切。眾人頓時肅靜起來,凝神定氣地望著沈軒轅。

  「這個人就是陸安州人皆言之可殺的『漢奸』方索瓦。」

  沈軒轅剛說出「方索瓦」的名字,下邊不約而同地一片「啊!」的驚愕聲。沈軒轅點點頭說,「是的,是方索瓦。現在我鄭重宣佈,方索瓦同志是中共黨員、國軍陸軍中校。他是我的得力助手,過去一直是我的副官。方索瓦同志在陸安州桃花塢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佈置的,是我們陸安州抗日棋局中的重要的一步棋。方索瓦同志忠實地執行了我的命令,忍辱負重、大智大勇,為我們打入敵人心臟、瓦解敵軍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同時為此蒙受駡名、險些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

  霍英山再也坐不住了,望著坐在對面同樣驚愕愣怔的唐春秋,禁不住地大聲說道,「我的天爺,太不可思議了!真是太可怕了!險些闖下彌天大禍……」眾人皆點頭稱是,舉座譁然。

  沈軒轅用手輕輕壓了壓,待眾人安靜後說,「方索瓦組建的『自衛團』亦是我們的抗日武裝,其骨幹都是我們自己人。在此次決戰中當是一支用險的奇兵。此通報到此為止。目前方索瓦同志身份還沒有暴露,請諸位嚴加保密,不可有絲毫疏忽,決不能再出現上次的誤殺事件。」

  說完,沈軒轅從容地吸了一口雪茄。

  唐春秋等眾人終於抑制不住紛紛議論起來。臉上無不流露出驚異、迷離,及至惋惜、後怕的神情;繼而便是一種欽佩和不可名狀的興奮勁兒。

  待作戰室安靜後,沈軒轅宣佈開始研究決戰具體方案,由嚴楚漢執筆記錄。沈軒轅說,「進入今年夏末秋初,在各位的努力下,敵我力量對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新四軍江淮七支隊經過文化整訓和戰術技術強化訓練,已經擁有兩個整團的野戰兵力;獨立旅經過決策層更換和反奸清洗,能夠控制的,也至少有兩個整團的野戰兵力;集結在雲舒莊園的殷紹發敢死隊,人數和武器相當於一個加強連,戰鬥力至少相當於一個野戰營,加上方索瓦的自衛團以及新近成立的地方區中隊、縣大隊,合起來也有一個團的野戰力量。而松岡聯隊呢,由於久拖不戰,也由於我們不厭其煩地開展反戰宣傳,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官兵產生了厭戰情緒;『皇協軍』呢,目前這是松岡最信賴的部隊,從現象上看,確實是殺氣騰騰,天天叫囂要鏟平天茱山。可事實上呢?」

  沈軒轅把雪茄往權當煙缸的大碗邊一放,拿過彭伊楓面前的算盤,往下撥了一個子兒,再往下撥了一個子兒,抬頭笑笑說,「我們做最壞的打算,給他最樂觀地估計,決戰之日,『皇協軍』的戰鬥力是零。如果不給他樂觀地估計呢,就是這個『皇協軍』,我們讓它最後要給松岡挖掘墳墓。」

  沈軒轅最後說,「消滅松岡聯隊,意義非常重大。一是可以掐斷侵華日軍江淮派遣軍的後方供應,二是可以調動江淮派遣軍的兵力,從而策應武漢外圍戰和長沙會戰,三是集中地成建制地消滅一個聯隊,對敵人震撼大,對抗日軍民鼓舞大。因此,這次行動務必充分準備,準備準備再準備,必要時要進行圖上聯合演練,把戰爭中各個環節可能會遇到的情況及意外情況,摸得滾瓜爛熟,絕不打無把握之仗。一旦開戰,要確保全殲松岡聯隊。」

  整個作戰會,基本上是沈軒轅在部署,發問,徵詢意見,然後肯定,再然後拍板。等方案草案成形,一副戰爭的藍圖已經裝在大家的心中。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沈軒轅又特意交代唐春秋和嚴楚漢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獨立旅有個別人,一是心術不正,陽奉陰違;二是手眼通天,上下倒騰。你們尤其要注意,發現此類人物,證據確鑿,就採取堅決措施。」

  唐春秋說,「我心裡已經有底了。」

  沈軒轅又說,「狠是狠了點,但為了抗日,我們不得不堅決一點。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可能等所有的人都復蘇了愛國之心才去抗日。在抗日這個問題上,誰擋我們的路,我們就砍誰的頭!」

  唐春秋說,「是!」

  沈軒轅又說,「在指揮結構上,我是統戰指揮部總指揮,國共雙方都有正式命令,這不成問題。萬一我遭遇不測,接替我指揮的是彭伊楓。你們一定要顧全大局,堅決服從調遣,絕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喪失立場。我的話,你們可以理解為政治遺囑。」

  唐春秋說,「請長官放心,彭伊楓同我部關係深厚,官兵皆對其敬重有加,這是一。我和幾位主要長官,也包括嚴楚漢,同彭伊楓先生私交甚密,一致對外應該不是問題,這是二。」

  沈軒轅說,「這樣就好。不過,不僅是個人敬重,一定要有組織保障,始終做到名正言順。」

  彭伊楓插了一句話說,「我們一定要保證首長安全,我們都統一在您的指揮下。」

  沈軒轅沒有回頭,卻向彭伊楓擺擺手說,「願望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戰爭是殘酷的,是不以我們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有備無患,明確指揮關係,建立牢不可破的指揮體系,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戰鬥不會因為哪一個指揮員出現意外而受到影響,這樣做才是科學的態度。」

  唐春秋說,「請長官放心,我唐春秋在,唐春秋是三號,唐春秋不在了,嚴楚漢是三號,回去我們要寫遺書,開戰之前我們要宣佈代理人。」

  沈軒轅說,「這樣很好,就應該這樣的,層層交代,層層囑託,層層負責。抱必死決心,打不死之仗。」

  沈軒轅是由彭伊楓親自護送離開杜家老樓的。路上彭伊楓說,「一號掌握情況太細了,連霍司令和唐春秋的那些小事都一清二楚。」

  沈軒轅說,「小事不小。為將之道,知人善任。我要是對霍英山和唐春秋不瞭解,能指揮這兩個山大王嗎?」

  二

  河田和岩下的情緒基本上穩定下來了。王淩霄找來大量的日軍侵華暴行資料,同反正過來的翻譯官鄭莘禪一起,對河田和岩下進行教育。河田和岩下還分別寫了《我為什麼會由人變成鬼》和《我渴望回家》,發表在《陣線報》上,通過「皇協軍」在陸安州城內散發,對於日軍下層官兵震動很大,這項工作據說受到了「老頭子」的肯定。

  岩下終於樂觀起來,很快就融入反戰狀態,尤其是當那個叫黃花菜的女孩出現的時候,岩下那張醜陋的臉上往往會露出喜悅的笑容。

  黃花菜已經正式參軍了,分配在「反戰同盟支部」給王淩霄當勤務兵。這個農家女孩剛到杜家老樓的時候,就像一株沒有肥料的小草,枝葉眼看就要枯萎了,瘦臉黃黃的,頭髮蓬亂肮髒,沒有一點光澤,遠看是一個沒長開的黃臉婆,近看是一個小叫花子。自從吃上七支隊的雜面饃饃,喝上了二米稀飯,突然有了營養,貪婪地瘋長,短短個把月,臉蛋就紅暈起來了。再讓王淩霄帶到河邊洗了幾次澡,整個人就光鮮起來,連小胸脯都有點模樣了。

  岩下每次看見黃花菜,眼球都會停滯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時候呆板,但更多的是快樂,有時候還有一點夢幻般地神往。單純的人兒總是容易滿足。

  但是河田反復比較大,在王淩霄的面前點頭哈腰,一口一個哈依,還經常討好地出主意,譬如毛遂自薦要給部隊當戰術教官。王淩霄把河田的想法向彭伊楓彙報了,彭伊楓說,「戰術訓練有教材了,用不著他。再說,用他那一套訓練我們的戰士,戰士們不能接受。還是讓他多做一點反戰工作吧。」

  想當教官的願望落空之後,河田很沮喪,情緒一度低落,原先已經承諾要寫一篇《再也不要為騙人的天皇賣命了》的文章,遲遲沒有動筆。催急了就說還在醞釀,再催急了,他就說不認識天皇,不知道天皇是怎樣騙人的。說這話的時候,河田往往還把眼睛看著房頂,一副傲慢的樣子。因為河田知道,他現在已經是抗日武裝高級機關註冊的「反戰同盟支部」成員,不再是俘虜了,王淩霄不能把他怎麼樣,馮存滿之流更不能隨便對他動粗了。

  更惡劣的是,河田還經常趁人不備毆打岩下。

  為了方便警衛,讓河田和岩下在一個屋子居住。有好幾次王淩霄發現岩下臉上有傷痕,就讓翻譯鄭莘禪詢問原因,岩下支支吾吾,說夜裡小解撞在牆壁上。後來又發現了兩次,不僅臉上有傷痕,脖子上也有掐痕,嘴唇和眼皮還腫了。王淩霄當即把鄭莘禪叫來,對岩下進行盤問,岩下還是一言不發,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王淩霄。鄭莘禪出了個主意說,「不要讓他講出來,我們講,讓他點頭或者搖頭。」

  鄭莘禪問,「河田揍你了,對吧?」

  岩下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一臉茫然。

  「河田對你很好,是嗎?」

  岩下不吭氣。

  王淩霄著急了,慍怒地看著岩下說,「岩下,難道你還要繼續當鬼嗎,而且還是一個鬼奴才。人是應該有尊嚴的,你就這麼甘心別人把你不當人?」

  後來黃花菜出現在門口,拎了一個很大的瓦罐,往大家的茶缸子裡倒水。倒到岩下面前的時候,岩下的手情不自禁地往前一伸,但又倏然縮回。黃花菜說,「你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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