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這一輪下來,是石本宣和了。大家都把牌推倒互相切磋,唯有嚴楚漢把牌反扣了,迅速洗牌,不讓大家看。

  打了三圈,嚴楚漢只和了一把,還是小屁和,大家都取笑他。祝道可說,「不搞一條龍清一色,打死也不和,那才是大將風度。」

  嚴楚漢嘿嘿一笑說,「旅副您還真別激我,我小和一把是抛磚引玉,衝衝手氣。」

  祝道可說,「好好,會說,你倒是會給自己搬梯子下臺階。」

  接著往下打,嚴楚漢還是輸多勝少,大家情況都差不多,只有石本宣屢屢得手。

  實際上這次打牌就是為了讓石本宣贏的,這是祝道可事先交代好的,據說也有唐春秋的意思在裡面。

  天茱山獨立旅最近出了幾件稀奇的事情,一是副旅長兼供給部長萬德福和一二六團團副陶冶亙同一天晚上死在梅山城的高山茶莊;二是一二四團一名排長帶領二十人攜槍離隊,去向不明。侯先覺派出副軍長石又潛和軍需部長馬南北前往天茱山,聲稱要嚴肅查處。弄得不好,有些人要丟官,有些人要丟腦袋。

  祝道可現在的心態有點複雜。因為這次侯先覺派來的欽差石又潛就是石本宣的親叔叔,石又潛的手裡至少握有一半生殺予奪大權。唐春秋剛剛當上旅長不久,三十出頭的人,已經憔悴得像個小老頭了。而祝道可當個旅副,管著軍械裝備,供給就是再困難,也不缺他的那一份開銷。夫人安置在梅山,方圓莊就是他的半個家,裝進腰包的比薪水多出十倍也不止,比當個旅長實際上還要划算。當然,升官發財,升官和發財是骨肉相連的,發財是血肉,升官是骨頭。如果天賜良機,給他一個肥缺,那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在這方面,只要看准了,他不會吝嗇銀錢的。

  自從萬德福和陶冶亙不明不白被殺之後,唐春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侯先覺在電話裡大發雷霆,一連說了三次「槍斃」,查不出案情「槍斃」,找不回逃兵「槍斃」,此類事情再發生「槍斃」。當然說歸說,真的槍斃唐春秋還不至於。唐春秋能當上旅長,在天茱山梅山能做一方諸侯,那是花了大本錢的。既然他侯先覺拿到了活動費,他就難保別人沒有拿到,更不能保證上峰那裡沒有唐春秋的靠山。

  事實上,萬德福和陶冶亙之死,唐春秋心中一本清帳,那是嚴楚漢從雲舒莊園回來之後,根據「老頭子」的指示,進行的「清洗活動」的一部分。已經有確鑿證據,萬德福和陶冶亙不僅貪贓枉法,而且同日軍諜報機關有來往。倒黴的是,一二四團一名排長帶領二十人攜槍離隊,卻是因為獨立旅和一二四團長官一直抗戰消極,這一幫子人扛著槍聲稱回家打鬼子去了。對此唐春秋痛心疾首,心裡一直呼喊,「弟兄們,怎麼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等我會讓你們看看,我是怎麼帶領你們打鬼子的,你們一聲不吭就跑了,可是把長官害苦了。」

  嚴楚漢是在後山巡查中發現了一些軍官逛了日軍的窯子綠寮苑,而且同漢奸有所來往,這些漢奸不久就被秘密處決了。只有萬德福和陶冶亙之死鬧出的動靜比較大,只好靠行賄來擺平了。嚴楚漢一邊打牌,一邊輸錢,一邊在心裡罵,這他媽的什麼世道,收拾漢奸還得遮人耳目,遮人耳目還得送錢,送錢還得假裝輸錢。這個日抗的真是荒唐!

  打牌打到半夜,嚴楚漢看祝道可沒有收場的意思,就小心翼翼地請示道,「旅副,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一步,掌握部隊,保證長官玩個放心。」

  祝道可見嚴楚漢面前的錢已經沒了,粗粗一算,這小子今晚大約輸了三百塊大洋,這個孝敬也就夠了。祝道可說,「那好,一團之長,脫離部隊時間不宜過長,老弟先回吧。路上小心,就輸這麼點錢,可別想不開啊。」

  這次方圓莊暗送秋波,祝道可感到方方面面都很順利,該輸給石得法的輸了,該請他斡旋的也出手了。大家都是圈子內的人,受人好處,給人鋪路,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不管是幫唐春秋消災,還是幫自己搭橋,自己都並沒有吃虧,這一點祝道可可以放心。但是在第二天返回旅部的路上,騎在馬背上,政督員邡逍突然讓他吃了一驚,邡逍說,「旅副,昨夜打牌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祝道可說,「名堂多啊,不知道你說的是哪方面的?」

  邡逍說,「我看嚴楚漢像個共產黨。」

  祝道可勒住馬韁,側過頭去看邡逍,說,「方政督員,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你有什麼依據?」

  邡逍說,「我已經有八成的把握了,我們當初在一二五團,我就看這小子像共產黨。旅副你別問我要依據,現在有依據我也不會拿出來。等著看吧,嚴楚漢要不是共產黨,到時候你把我的眼珠子挖了下酒。」

  八

  岩下是被七支隊擴軍工作隊抓獲的。工作隊以抗敵劇社為主,根據「老頭子」的指示,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要儘量地到敵佔區演出,最好通過內線,讓「皇協軍」眷屬觀看。演出的節目有《一條腿》和《漢奸的下場》、《姐妹擁軍》等,在人口稠密的月亮嶺以北四十裡的榆林寨一帶,演了四天,場場人山人海。那一帶,青壯年踴躍參軍,四天就挑選了二百多名。負責警衛和訓練新兵的馮存滿指揮一個排,對這些新入伍的青年進行簡單的教育,交代了事項,就浩浩蕩蕩地返回杜家老樓,一路上又有不少人等在路邊參軍,其場面十分壯觀。

  路過月亮嶺北邊顧甸的時候,田紅葉說,天色還早,這裡人多,還可以搞一會兒宣傳。大夥都沒有意見,說已經有了現成的二百多觀眾了,人來多少都無所謂,我們就開演吧。

  這事說簡單就很簡單。幾個人商量妥當,選擇一個場壩,一邊著人平整場地,一邊敲鑼打鼓。場地平整好了,男女老少也就扶老攜幼扛著板凳過來了。演出效果自然不會差,演《一條腿》的時候,大家議論紛紛說,就是這麼回事,咱們那些狗官,就是被金錢官位拖累了。每人被拖住一條腿,只有一條腿了,怎麼能打贏鬼子啊?演到《漢奸的下場》。不少人哭出了聲,說咱中國人作的啥孽,讓人家這樣糟踐,還當漢奸呢,你妹子都讓人家糟蹋啦,還不趕快找鬼子算帳去!

  這場戲還沒有演完,又過來二十多人要求參軍,最後選了五個。有個老太太找到田紅葉,怯生生地問,她的兒子在「皇協軍」裡做事,她要是動員他投奔抗日隊伍,能不能保證不殺?

  田紅葉當即表態,「不殺。」又有一個年輕媳婦過來問,「要是他手裡有人命咋辦,殺不殺?」田紅葉這就拿不定主意了,東張西望。這時候王淩霄說話了,王淩霄口氣肯定地說,「也不殺。」

  年輕媳婦不放心,又追問一句,「當真不殺?」王淩霄斬釘截鐵地說,「當真不殺。」那年輕媳婦眼淚就刷一下出來了,霎時淚流滿面,哽咽著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孩子他大,回來吧,咱再也不能做那被人戳破脊樑骨的事情了。回來吧,多殺幾個鬼子將功贖罪,讓你老婆孩子把頭也抬起來吧!」

  這次靈機一動的宣傳效果出奇的好。最後田紅葉還給幾個「皇協軍」眷屬寫了「愛國證」,簽上了新四軍江淮七支隊司令員霍英山和政治委員彭伊楓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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