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九八


  沈軒轅說,「戰爭是科學,應該有科學的程序,我今天實際上是向你做政治遺囑的。我們必須這麼做。」

  彭伊楓無語。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獨秀峰下,彭伊楓說,「首長在虎穴裡活動已久,恐怕已經引起懷疑了。」

  沈軒轅說,「豈止懷疑,已經反復調查了。松岡這個人,疑心太重——當然這也是正常的。換我,在別人的國家利用別人,那我一個也不會相信。正是他的疑心被我利用了,我公開地發表抗日議論,他反而對我半信半疑。」

  彭伊楓說,「我們渴望決戰那天早日到來,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首長的直接指揮之下了。」

  沈軒轅說,「快了。但是,有些方面,還需要更成熟一些。羅本先他們搞的民抗運動很有起色,黃金年在敵人內部的策反工作也有了一些進展。再有就是『皇協軍』的工作,勢頭很好。如果去年秋天陸安州能夠有這樣的局勢,鬼子他根本進不了陸安州。吸取教訓,尋找出路,慢慢來吧,總會成熟的。」

  彭伊楓說,「首長的這步棋太厲害了,全面發動,全面滲透,全面利用,真的把陸安州方方面面的力量都用起來,這是一個大戰略。」

  沈軒轅說,「是敵人逼迫我們醒悟過來,要把拳頭攥起來。今天我公佈的『統戰指揮部』,還有一個成員暫時不宜公開身份。但是作為我的代理人,我應該把這個絕密跟你交底,他是方索瓦同志。」

  彭伊楓吃了一驚說,「誰,您是說方索瓦?那可是臭名昭彰的大漢奸啊!」

  沈軒轅深沉地說,「大奸者大雄啊!方索瓦是一位難得的軍事天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取得日軍的信任。在瓦解偽軍、孤立日軍這個戰場上,他才是主角。」

  彭伊楓愣了半天,突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失聲叫道,「一號,我明白了。你的那位被蘇魯皖戰區長官部抓起來的副官就是方索瓦?」

  沈軒轅說,「是的,就是那個被你們三方密集火網狙擊的方索瓦。知道他那天為什麼會出現在月亮嶺嗎?就是往雲舒莊園送那十挺機關槍和電臺,才藉故繞道的。好在他命不該絕,這才保證我們的計劃沒有功虧一簣。不過我們也因誤會而犧牲了幾位同志,他們死得非常可惜。他們也是為抗日犧牲的,他們都是烈士。」

  說到這裡沈軒轅神情甚是沉重。沉默片刻,一聲夜鳥的梟叫,劃破夜空,山林顯得更加寂靜、空闊……沈軒轅加重語氣說,「戰爭是殘酷的,有時是不以人的意志轉移的。今後還要強調一下要嚴格執行命令,才能保證全域勝利。」

  彭伊楓說,「是!現在想想真是後怕,那次我去江北了,不在家,回來後聽說,心裡隱隱有點不安,沒有嚴格執行一個不殺的指示。後來想想,方索瓦是鐵杆漢奸,殺就殺吧。沒想到差點毀了全域,教訓是深刻的。不過我們哪裡想到方索瓦同志隱藏得這麼深!」

  沈軒轅為了沖淡沉重的氣氛,笑笑說,「高手下棋,走一步看十步,隱藏得不深行嗎?不過方索瓦同志對於那次受到狙擊感到高興,他聽說是『皇協軍』部分官兵同七支隊和獨立旅一起幹的,更高興,說從這次行動看出來了,陸安州的抗日武裝正在形成一個整體,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當然這是他自己的說法,我們可不能讓他死。現在我們手裡還有一張王牌,這張王牌也攥在方索瓦的手裡,就是松岡軟禁在桃花塢的『皇協軍』眷屬。下一步,我們要利用這張王牌,先讓松岡進一步打消對『皇協軍』的監控,然後促使『皇協軍』一舉反正,從而為決戰勝利爭取決定性的力量。方索瓦同志已經有了方案,但是需要外圍部隊配合。我原來準備讓殷紹發的敢死隊做這件事情,但是他的土匪身份不妥——我是說不足以引起松岡的重視,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所以,還是要你們來做。怎麼做,每一步我都會派人通知你們。」

  彭伊楓說,「明白了。」

  沈軒轅說,「我這次是利用到桃花塢弔唁方蘊初的機會,由方索瓦同志掩護才得以脫身出來的,天亮之前必須趕回陸安州。同志們都休息了,我就不打招呼了。這是我自離開川陝根據地之後,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自己的同志,第一次和這麼多自己的同志在一起,我是多麼不想離開你們啊!可是,我們只能這樣了。同志哥,後會有期啊!」

  彭伊楓原地站立,突然感覺眼睛濕潤了,向沈軒轅敬了一個禮說,「一號,請多保重!」

  沈軒轅接過何中亮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向彭伊楓揮了揮手說,「同志哥啊,讓我們在決戰之日相逢吧!」

  六

  松岡大佐的收網計劃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是逮捕「皇協軍」和「皇協職員」下層可疑分子;第二是集中控制「皇協軍」和「親善政府」的要員,讓他們內部惶然,自我暴露;第三是著手調查夏侯舒城、王月鳳以及「親善政府」所有官員、「親善商會」所有大亨的財產,尤其是「皇軍」進入陸安州之後,夏侯舒城之流賺取的和以各種名目侵吞的「皇軍」財產。松岡過去只跟這些人算政治賬和軍事賬,但是現在,他要跟他們算一算經濟賬了。那些錢都是「皇軍」士兵冒著生命危險從佔領城鄉的各個角落裡「尋找」來的,豈能讓這些中國奸商中飽私囊?那「皇軍」這個冤大頭也就太大了。

  第一步工作很順利,憲兵大隊長田口澤少佐已將城北的原陸安州州立監獄修整完畢,裡面共關押了從陸安州城和各縣以及「皇協軍」內抓來的抗日疑犯四百多人,由「親善團」團長兼「皇協」警察署長董矸石親自審訊甄別。

  糧食的矛盾又上升到突出的地位。雖說進入夏天之後,糧食來源充沛了,但是因為日軍進攻長沙的步伐加快了,江淮派遣軍徵收的數額也增加了,每個月要四百萬斤,而且一律是優質稻穀。更讓人不安的是,雖然今年增產了,但是陸安州的百姓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說是鬼子為了多弄糧食,讓老百姓使用化學肥料,這種肥料對地效破壞很大,用過兩三年,地就板結了。所以老百姓對於種糧和交糧都持排斥態度,糧食越來越難弄了。讓夏侯舒城他們出面組織人力購買,價格貴得驚人。原信和田口澤都主張武力強征,但是松岡埋頭算了一筆賬,認為強征還不如購買。因為兵力不夠,部隊都下去征糧了,抗日武裝趁虛而入,拔據點,燒炮樓,甚至攻城,那就得不償失了。這是一。其次,本來陸安州的農民就對「皇軍」讓他們使用「化學肥料」痛心疾首,地是他們的命根子,你用「化學肥料」讓他的地板結了,就是要他的命根子,他跟你拼命的心都有。如果強征激起陸安州農民暴動,那就把麻煩惹大了。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按兵不動,滿臉堆笑地看著夏侯舒城之流利用「皇軍」的弱點,繼續敲「皇軍」的竹杠。

  但是,松岡大佐是不會讓夏侯舒城之流笑得太久的。「皇軍」的錢不是那麼好掙的,掙了多少,你得給我吐出來多少。在松岡聯隊離開陸安州的時候,別說你掙的那些,就連老底子我都給你抄走。

  最近有消息傳來,「皇軍」在九江、常德一線將有一場大戰,松岡聯隊隨時有可能開拔參戰。所以松岡密令田口澤和董矸石,暗中查清陸安州工商界尤其是夏侯舒城、王月鳳等人「非法所得」的去向以及資產總額,大軍撤退時,即便不殺他們,也要他們拿錢贖命。松岡大佐和藹可親是不錯,但要是認為松岡大佐軟弱可欺,那他就是耗子舔貓卵了,自尋死路一條。

  關於抗日嫌犯的吃糧問題,松岡最初還是抱著「懷柔」的態度,主張給他們吃好一點,每天至少有半斤細糧。但是隨著糧食的徵集工作越來越困難,嫌犯們的伙食標準就逐步下降,從八兩細糧減到三兩,再最後一點細糧沒有了,每天每人只有八兩玉米子。不夠怎麼辦?董矸石有絕招,把他們按三個人分組,用手銬鏈接,派到東部丘陵地區,駐紮拾糧——撿拾農民收割後遺留田間的穀穗。這也算是江淮一景,每遇豐年,城鎮無業貧民便下鄉拾谷,田主也好,佃農也好,往往以此為榮,甚至煮飯燒茶留客。這一年因為糧食產量高於往年兩倍,收割之後遺留的谷穗相當可觀,派出去的二百名嫌犯開始平均每人每天能拾取穀穗十五六斤,後些天平均每人每天撿拾五六斤。一個月下來,竟然積累了五六萬斤。

  但撿來的糧食並沒有給嫌犯們吃,而是直接填充派遣軍的攤額。松岡對此很高興,說這又是「親善懷柔」工作的一大成功,抗日嫌犯為日軍拾取穀穗,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很有典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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