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 |
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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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下說,「夜裡進去,讓他們給我們做一頓飯吃,可以給錢啊!」 荒木岡原說,「閉嘴,他們會向抗日分子報告的。」 岩下說,「我們吃飽了飯,就把他們幹掉。」 荒木岡原扭頭看了看岩下,笑了說,「岩下君,你總算懂得什麼叫戰爭了。這很好。但是,你的想法是錯誤的,即便把他們殺了,還是會暴露目標。」 岩下不吭氣了,望著挑水的女孩出神。看了一會兒說,「她走路的姿勢真好看,腰肢扭得像是舞蹈。」 荒木岡原突然說,「也許,也許她就知道出入口啊。是啊,為什麼不可以試試呢?可是,這副樣子不行,再說也不會說中國話,暴露了就危險了。」 岩下說,「還是回去向松岡閣下報告吧!」 荒木岡原狠狠地瞪了岩下一眼,突然吼了起來,「那是懦夫行為,懦夫行為,知道嗎?懦夫是不配當天皇陛下的臣民的,明白嗎?」 岩下嚇壞了,趕緊閉嘴,點頭哈腰。 這天早晨他們吃了一點肉乾,這還是在聖泉營的時候用蛇肉曬制的;從山上找了一個窪處,用手掬著喝了點水,就算是一頓早餐了。然後荒木岡原開始檢查裝備,長槍兩枝,手槍一枝,望遠鏡一個,匕首兩把,指南針一個,子彈三十二發。 「好,還可以打一場像樣的戰鬥。」荒木岡原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就出現了自信的微笑,吩咐岩下擦槍,突然問岩下,「想和那個女孩性交嗎?」 岩下咧嘴,沖著荒木岡原傻笑說,「嘿嘿,那是只能想想,不能做的事情啊!」 荒木岡原說,「不,我改主意了。今天晚上,就襲擊這戶人家,首先要讓他們弄吃的,然後讓他們帶路。如果找不到出入口,就把他們殺了,然後回陸安州。」 岩下喜出望外,「那太好了,荒木閣下,您的決定是正確的。」 荒木岡原說,「這樣就可以滿足你性交的欲望,但是你必須記住,這是天皇陛下的恩惠,你應該報答天皇陛下。」 岩下說,「一定,啊一定!」 荒木岡原擦著槍說,「我們還要做好意外的準備,不知道那戶人家有多少人,會不會是抗日武裝安排的暗哨。所以,也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岩下的臉色立馬就灰了起來,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荒木岡原說,「岩下君,你怎麼啦,你在恐懼嗎?」 岩下說,「是,我不想死。」 荒木岡原說,「什麼,你不想死?你太貪生了。難道為天皇陛下捐軀,你也捨不得嗎?」 岩下老老實實地說,「我沒有想過。」 荒木岡原把匕首拿出來,對著陽光擦了幾下,擦得纖塵不染,然後放在胸前比劃說,「岩下君,你知道武士是怎麼結束自己生命的嗎?看,就是這樣。一個高貴的武士,在把匕首刺向自己胸腔的時候,臉上一定要帶著微笑。他的微笑堅持的時間越長,他的人格就越高尚。然後,他會向下劃開自己的腹部,儘量地拉成直線,刀口不要彎曲,彎曲就說明手在顫抖,而規則的直線傷口,才是高尚武士追求的完美線條——岩下,你願意當我的助手嗎?」 岩下看見荒木岡原已經把匕首鋒尖紮進肋骨處,大駭,嘴裡驚呼,「荒木君,下士官閣下,請你住手,請你放下匕首。」 荒木岡原說,「不要大驚小怪,我並沒有打算自戕。我現在還沒有資格做這樣高尚的事情。我們必須完成天皇陛下賦予我們的神聖使命。一定要找到出入口,消滅抗日分子的秘密軍事基地,明白嗎?」 岩下仍然驚恐不定,嘴裡說,「可是,血,血,你已經流血了……」 荒木岡原說,「沒有關係,我在確定進出口的位置,就像我們尋找敵人的秘密軍事基地。一個高貴的武士,當他不能戰勝敵人的時候,他必須選擇偉大的死亡方式。腹部應該儘量完整地切開,刀口應該儘量地規則,必須帶著微笑。最重要的是,在最後的瞬間,他必須向前撲倒,而絕不能仰到後面。如果是正式場合,還應該有一個助手。還記得源義清嗎?在他撲倒之後,他的助手一躍而起,手起刀落,源義清頓時身首異處。他完成了一個貴族最後的輝煌,他的靈魂得到了昇華,像彩霞一樣永遠飄揚……」 岩下目瞪口呆,看著荒木岡原。荒木岡原雙手合掌,平於胸前,兩眼眺望無限晴空,充滿了神往之色。 「下士官閣下,我們還是回到現實吧。」岩下幾乎是哀求了。 「好的,那就照我說的去做。今天夜間行動。」 七 關於方索瓦逃脫的傳說,在國共兩軍內部流傳了很長時間。王淩霄沒有目睹那次戰鬥,但是她內心有一根敏感的弦被撥動了。她覺得蹊蹺,每當天茱山乃至陸安州出現了重大的事件,她都會聯想到他,似乎他就站在這些重大事件的背後,俯瞰並操縱。 後來王淩霄就形成了這樣的認識,他本身就是重大事件。凡是他所從事或參與的,都是重大事件,而這些重大事件又往往是絕密的,因為絕密而異乎尋常的重大。 可是她卻親手破壞了他的秘密,把他推向黑暗。 七年前的那天夜裡,當任廣琇和堂姐看到了他和喬喬的國軍軍官身份證之後,他們緊張而又興奮。他們反復告誡她,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我們任何人都不能以個人感情取代組織原則。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們甚至要求她返回住處,穩住喬喬,以避免被覺察。她堅決地說,「我做不到。」她的心跳得厲害。慌亂,氣憤,悲傷,茫然,恐懼,什麼感覺都有,就是沒有鎮定。他們終於答應送她回軍部。那一夜,她幾次起床,想回到旺蒼,回到龍溪鎮,回到他和喬喬的身邊,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們,讓他們逃走。可是,巨大的恐懼懾住了她,使她終於沒有邁出腳步。第二天她瘋了似的趕到旺蒼龍溪鎮。那家農戶依舊,可是再也看不到他和喬喬了。農戶一家人都躲在堂屋的門後,伸頭探腦,像窺探一個稀罕動物。她轉身趕回軍部,到保衛局去找堂姐和任廣琇,可是他們也不見蹤影了。 後來的故事是聽說的。當天夜裡,保衛局鋤奸隊就逮捕了他和喬喬,把他們秘密關押在旺蒼縣城的一家豆腐坊裡,嚴加審訊。他說,「請同志們相信我,我們沒有投敵,這是一場誤會。」但是保衛局認定這是叛變行為,並且指認他是混進革命隊伍的叛徒。他說:「同志們,你們為什麼不能冷靜地想一想,為什麼這麼幼稚?鬥爭是複雜的,鬥爭的手段也是多樣的,我是一個參加革命多年的紅軍指揮員,如果真的要投敵,你們是不可能發現的。」她的堂姐說,「你們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他苦笑著說,「你們打算把我們怎麼辦啊?」堂姐說,「你必須交代,還有哪些同謀,誰是你們的上級,誰是你們的下級。」他火了,他說徐向前總指揮是我的上級,「你們都是我的下級!你們把我放了,我請徐向前總指揮來跟你們解釋。」但是他們根本不聽他的,任廣琇還上去踢了他幾腳。以後她才知道,任廣琇因為暗中戀她,對他更加義憤填膺,下手也很重。當然,都是以革命的名義。 為了防止他們逃跑,任廣琇還發明了一種「背靠背」的捆綁法,把他和喬喬的雙手和雙腳都捆在一起。但是他們還是在夜間磨斷了繩子,喬喬身體小一點,從窗戶的鐵欄杆鑽了出去。被發現後,後腰挨了一槍。喬喬在那一夜拖著帶傷的身子,潛入對面的樹林,開始還是一拐一瘸地小跑,後來是艱難地走,再往後就是爬了。天快亮的時候,總部的巡邏人員發現了她,她報出了一個密碼,說要見徐向前總指揮。等見到徐總指揮之後,她只來得及說了一句話,就斷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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