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 |
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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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說話了。他說,「淩霄,你要明白,我和別人不一樣。」 她沒有回應,她在等待他說說,為什麼他和別人不一樣。 她感覺過了很久,他才從坎子上走下來,拉起她的手說,「我不能告訴你這是為什麼。但是,請你等著我,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愛你的。」 那天雨後散步歸來,回到軍部,躺在乾草鋪墊的床上,她輾轉反側,找了千百個理由,闡釋他和喬喬的關係,確認他和她的關係。她想他和喬喬的關係是純潔的,也許他們之間存在著資助和報答的承諾兌現,也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是革命的領路人和追隨者的關係,也許他們的來往是純粹的工作需要…… 以後的事情如果能夠按照這天的軌道往前行駛,也許就是花好月圓了,可是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次散步之後的第六天,當年動員她到川陝根據地的堂姐和任廣琇找到她,跟她說沈政委身邊那個喬喬身份不明,組織上懷疑喬喬是國民黨軍諜報機關派來的特務,讓她當晚到龍溪鎮去,藉故留宿在喬喬身邊,查看動靜。堂姐當時在軍團保衛局當副局長,任廣琇在保衛局鋤奸隊當隊長。 堂姐的話讓她震驚不已。但緊接著,她就茅塞頓開。關於喬喬的種種回憶,都充滿了神秘色彩,這種神秘色彩和某種使命聯繫在一起,怎麼琢磨怎麼像。再往後,她還有一絲慶倖,有點痛快,倘若喬喬真是敵人,對她來說並不是壞事。 堂姐交代她,這件事情必須瞞著沈政委,這是鐵的紀律。這時候她才有點疑惑,難道他也有問題? 她不敢多問,但是心裡替他肯定,他不會有問題的,他是那樣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他是久經考驗的老革命了,槍林彈雨九死一生,他怎麼會成為革命的敵人呢?一定是那個喬喬,在他和她到川陝根據地的那段日子裡,被敵人發展為諜報人員,潛入他身邊,伺機搞破壞。 她想,事情一定是這樣的。這樣想,她就掂量出堂姐和任廣琇交給她的任務的重要性和及時性了。不僅是為了保衛革命,也是為了保衛他啊! 那天下午,她依計到了龍溪鎮,結果發現喬喬的住處只剩下喬喬一個人了,這時候她沒有往別處想,只是擔心喬喬一個人住在這間屋子裡,他們私自相處的機會就更多了。但是,按照堂姐的叮嚀,她不動聲色。晚上,她還熱情地請求他把喬喬留下一起吃晚飯,飯後一起到房前的河邊散步。散步的時候她突然腹痛,喬喬把她攙到自己的住處,後來房東大嫂過來,給她端了一碗紅糖水,說這是女人的常見病,歇歇就好了。就這樣,她順理成章地留宿在喬喬的房間。 夜裡,喬喬睡得很香。半夜時分,她翻開喬喬的軍裝,從貼身內衣的口袋裡,她意外地發現了兩個硬殼本本。就在她猶豫不決是不是將本本拿走的時候,喬喬翻了個身,還嘟囔了一句夢話。她來不及多想,飛快地穿好衣服,出了房門。拉開門樓門閂的時候,她的手抖得厲害,儘管響動不大,他的警衛員還是倏然警醒,問了一聲,誰?同時擎槍在手,已經虎虎生威地逼到了她的面前。那一瞬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差點兒就退回去了,但是,警衛員的高度警覺也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覺——這是根據地啊,為什麼要這樣如臨大敵?她鎮定了情緒,理了理鬢髮,從容回答,「是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她說的有事,就是解手。他身邊的人都知道,她不習慣使用房東家的茅房。 警衛員看清是她,哦了一聲,收起手槍,打了個哈欠,回到偏房,頭剛挨上枕頭,鼾聲重新響起。 離開農舍,她心裡撲撲通通跳得厲害,大約走了一百多米,她又停住了。她突然想,我這是幹什麼?我為什麼要這樣做?萬一這件事情真的跟他有關怎麼辦? 她在原地停了有五六分鐘。一個聲音對她說,革命是嚴肅的事業,我們每個革命者都不能徇私情。另一個聲音跟她說,他是那樣愛你,你可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情。一個聲音說,知道嗎,他是和敵人勾結在一起,他已經成了革命的敵人,對於敵人絕不能心慈手軟。另一個聲音大聲呼喊,不,他不是敵人,為什麼不先去問問他?聽他說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她把那兩個硬殼本本捧在手上,可是怎麼也看不清。她在那塊山坡上,就像一隻迷途的小鹿,一會兒向南,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向北,就這樣反反復複,把那塊地都踏平了。 後來,她拿定了主意,是啊,為什麼不把情況搞清楚?為什麼不先去問問他?即便他真的跟這件事情有關係,也應該同他當面對質。終於,她裝好本本,車轉身子,又踏上了返回的小路。 然而,為時已晚。按照約定,任廣琇是在山坡的路口等待,她踏上這條小路的時候,就進入了她的視野,她在焦急地等待,也目睹了她反復猶疑的身影,後來她判明她回頭了,便飛快地鑽出了樹林,並且抓住了她。她一邊掙脫一邊說,「不行,我要先讓他說清楚。」任廣琇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說,「你糊塗,你要是告訴了他,你就沒命了。鬥爭是殘酷的你知道嗎?」 她和她扭打了一陣子,終於沒有掙脫,她松了手,任廣琇也松了手,她從懷裡掏出那兩個硬殼本本,任廣琇從屁股後面摸出一把手電筒,撳亮了,照在那兩個硬殼本本上,她只看了一眼,便如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恐怖、憤恨,加上心力交瘁,她終於暈倒了。 那是兩個軍官證件,那上面提供的事實是,他的身份為國民黨陸軍上校,喬喬是中尉。 二 狙擊方索瓦的行動未能達到預期的目的,使唐春秋大為光火。事後檢點分析,他把責任算在了江淮七支隊的頭上,一口咬定是七支隊的人亂開槍。 霍英山開頭有點心虛,知道自己的隊伍新兵多,訓練不夠嚴格,很有可能就是哪個包在關鍵時刻沉不住氣,稀裡糊塗地扣了扳機。但是查了幾次之後,霍英山的底氣就足了,專門跑到船兒沖跟唐春秋說,「狙擊方索瓦不利,我和你一樣惱火。但是,說我的部隊亂開槍,毫無道理!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再說就是破壞統一戰線。」 唐春秋見霍英山說得斬釘截鐵,又拿不出證據是人家亂開槍,只好給霍英山賠笑臉,說:「霍司令不要生氣,唐某也不是故意栽贓。一句話說到底,不是你的部隊,就是我的部隊,都得加強作戰訓練。」 霍英山說,「不管是你的部隊,還是我的部隊,都是抗日的部隊,你老唐以後不能歧視我們新四軍了。打仗出了問題,屎盆子光往我們身上扣,那怎麼行呢,以後還能配合嗎?」 唐春秋心想,這個霍瘸子,現在說話也是高調門了,看來他們學文化那一套,還真的往霍瘸子肚子裡灌了二兩墨水,不能小看呢。唐春秋說,「霍司令說得好,失敗乃成功之母。這次沒有配合好,咱們都好好總結一下,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借此提高部隊。」 唐春秋始終低調,霍英山才心滿意足,大手一揮說,「老唐我跟你說,我們江淮七支隊是對得起你的。為了給你買官,我送出了十萬斤糧食你知道不知道?我的隊伍現在又開始斷糧了,你說我們新四軍仁義不仁義?」 霍英山一說這話,唐春秋就尷尬了。根據「老頭子」的部署,天茱山江淮七支隊拿出十萬斤糧食,還有一千多塊洋錢,連同「老頭子」另外籌集的一萬多塊銀元,集中在嚴楚漢手裡,到侯先覺的軍部打點,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知道後心裡很是膩味了一陣子,心想這真是下策,下下策! 幹嗎要動用霍瘸子啊,這下好了,我這個官還沒當上,就被他攥住了話柄。轉念一想,這也是為了抗日,也不是為了我個人一步登天。唐春秋說,「霍司令的情我領了,說真的,要不是為了抗日,我也不會接受這項安排。既然是抗日,這件事情還得保密,請霍司令以後不要再說了。臉上掛不住啊。」 霍英山哈哈大笑說,「好好,好,你老唐知道就好。反正是為了抗日,個人情分就不提了。」 「不過,以後你們獨立旅的日子過好了,不能讓我們吃糠咽菜了。」 唐春秋苦笑著說,「我這旅長不是還沒有當上嗎?當上了再說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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