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 |
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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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岡得意地大笑說,「你對中國人缺乏研究,我可以告訴你,中國人個頂個單打獨鬥都還有兩下子。但是你把他們集中起來,尤其是在利益面前,他們就亂了,會互相瞧不起,互相扯皮,互相攻訐,互相挖牆腳甚至互相戰鬥而不可開交。」 原信說,「太君,或許並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是這樣。譬如他們有組織,有目的,那就有可能在組織的綱領下團結起來。」 松岡拉長下巴,張大嘴巴,上下合了兩下,很自信地說,「原信君,你是按照日本人的精神來看中國人。然而中國人就是中國人,即便有組織,思想也是散的。所以說,中國人是很好玩的。」 原信不解其意,傻傻地看著松岡。 松岡說,「對的,就是好玩。便於玩弄。明白什麼叫玩弄嗎?」 原信還是一臉茫然,不知道這位先生又在玩弄什麼玄虛。 松岡說,「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螳螂玩弄蟬,黃雀玩弄螳螂。我們『皇軍』要想在陸安州站穩腳跟,得靠中國人,但是不能靠哪一個中國人,哪一個都是靠不住的。但是可以讓他們互相制約。依我對中國人的瞭解,他們就像螞蚱,只要把他們拴在一根繩子上,他們會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向跑,結果誰也跑不了。」 原信說,「我懂了,重用宮臨濟是為了制約抗日分子,重用董矸石是為了制約宮臨濟,重用方索瓦是為了制約董矸石。但是我不明白,重用夏侯舒城是為了制約誰?難道是為了制約方索瓦?」 松岡說,「為什麼不呢?夏侯家族有地位,夏侯舒城本人有名望,尤其他以『賣酒不賣國』的形象出現,很能迷惑陸安州工商界和老百姓,他可以穩定局勢,保證『皇軍』完成徵集糧食的任務。同時,由於他和方索瓦分屬兩種觀念,一旦方索瓦出現問題,就可以借用夏侯舒城之刀,甚至通過他借天茱山抗日分子之刀。」 原信愣了半晌,還是感到松岡的想法有些一廂情願,甚至有些書呆子的味道。但是見松岡洋洋自得,不便掃興,只好順水推舟,兩腿一併說,「太君的意思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讓他們,所有的中國人成為一個絲絲入扣的鏈條,互相鉗制。」 松岡說,「我是這麼計劃的。」 原信說,「只是有一點我要向太君報告,對於方索瓦,不能與宮臨濟和夏侯舒城之流等同視之,方索瓦是『皇軍』的可靠盟友。」 松岡不假思索地說,「相對而言是這樣,我們會另眼相看的。但是,中國有句老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啊!」 原信說,「哈依,我明白了!」 不久,陸安州「親善政府」的名單就擬定了,擬由古井坊酒業公司老闆夏侯舒城出任「親善政府」市長,蔗糖廠老闆王月鳳出任副市長兼財稅署長,棉麻公司老闆王進業出任副市長兼工業署長,原陸安州國立中學校長黃長溪出任教育署長。其實這些都是掛名而已,真正有點實權的是松岡從「滿洲國」帶來的董矸石。此人擬出任市府秘書長,兼任警察署長。警備司令還是宮臨濟。 但松岡沒有想到的是,在同夏侯舒城商量要他出任陸安州「親善政府」市長的時候,這個看似開明的實業之子卻態度強硬地拒絕了。夏侯舒城對松岡派來的代表宮臨濟說,「敝人曾答應過松岡先生,可以出任商會會長,雖然也難免有漢奸嫌疑,但畢竟一個『商』字可以解脫許多。而如今讓我去當什麼『親善政府』市長,傀儡不說,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漢奸了,將來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宮臨濟心裡窩火得要命,要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氣,他可以把夏侯舒城捆去見松岡。但松岡有言在先,無論如何對夏侯舒城都要以禮相待。所以宮臨濟只好忍氣吞聲,苦苦相勸,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別說賣酒發財,夏侯先生就是想過一天安寧日子,也得看『皇軍』臉色。日本人惹不起啊!」 夏侯舒城說,「惹不惹日本人是一回事,當不當漢奸又是一回事。跟日本人做生意可以,他幫助我發展生產我更不反對,我賺日本人的錢,也是愛國的一種方式。但是要我當漢奸,那是打死也不能幹的。當漢奸的絕不會有好下場。」 宮臨濟臉上很不好看,恨不得掏出手槍把這個口口聲聲漢奸長漢奸短的奸商給斃了。宮臨濟說,「其實夏侯先生有所不知,就像宮某,為『皇軍』……為日本人跑腿,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時候我要是一味硬拼,那就全軍覆沒,可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也算是曲線救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夏侯舒城還是搖頭不已,看著宮臨濟,不緊不慢地說,「委曲求全可以,可是再怎麼著也不能當漢奸。尤其是像宮師長這樣操槍弄炮的,一旦投降鬼子,那就勢必為虎作倀。如果手上有賣國血債,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宮臨濟心裡暴跳如雷,也只好裝聾作啞,硬著頭皮說,「夏侯先生,你恐怕還不太知道松岡的脾氣,那可是笑裡藏刀殺人不眨眼的,夏侯先生……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吧!」 誰知這句話又把夏侯舒城惹惱了。夏侯舒城把臉拉下來,下巴頦兒仰了起來,蔑視著宮臨濟說,「請你跟松岡說清楚,個人之間生意來往,夏侯舒城通情達理,但是,要我去當漢奸市長,除非太陽西出。」 後來宮臨濟就把夏侯舒城的話原封不動地向松岡報告了,松岡聽了半晌不語。宮臨濟琢磨這個夏侯舒城看來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過了一天,松岡吩咐原信,帶著金銀若干,前去拜訪。 這次宮臨濟又跟著去了。宮臨濟知道原信是個急性子,他不僅從心裡看不起中國人,而且從臉上也看不起中國人。但這次原信卻耐著性子,一口一聲夏侯先生地喊,請夏侯先生幫忙,請夏侯先生多多關照。態度恭敬得讓宮臨濟直在心裡罵娘。 夏侯舒城說,「這不是關照不關照的問題,也不僅僅是個人氣節問題。我們生意人講究薄利多銷,不能把本搭進去。當了這個漢奸市長,榮華富貴不一定能享受到,要是讓抗日武裝打了黑槍,那就把本蝕大了。請原信先生原諒。」 原信終於忍無可忍了,最後說,「夏侯先生,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看著辦好了。」說完,向宮臨濟一揮手,邁著短粗的小腿,高視闊步地走了。出了夏侯舒城的大門,還惡狠狠地照門坎踢了一腳,差點兒把腳脖子踢折了,疼得哇哇大叫——「死啦死啦的!」 回到駐屯軍司令部,原信餘怒未消,氣呼呼地把夏侯舒城的態度描述了一番。松岡皺著眉頭聽完,突然笑了,說道,「哈哈,這個夏侯舒城,頗懂欲擒故縱之道,他是要三顧茅廬方肯出山啊。那好,這個面子『皇軍』給他。」 原信說,「太君如此禮賢下士,這個夏侯舒城是得隴望蜀。依我之見,一把火燒了他的古井坊,看他還敢不敢傲慢?」 松岡異樣地看了原信一眼,笑笑,揮手讓二人都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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