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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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桃花塢自衛團從一成立那天起,就意味著比「皇協軍」享有更多的特權。首先是松岡奏請江淮派遣軍司令部,給自衛團撥發了二百條三八式步槍和十挺歪把子機關槍,很讓「皇協軍」眼紅;不分老少,只要是兵,軍餉是每人每月十塊大洋,這是「皇協軍」排長和真鬼子士兵的待遇,更讓「皇協軍」心酸。一團團長馬甫金和二團團長常相知都在宮臨濟面前發牢騷,一個公子哥兒臨時拉起來看家護院的隊伍,怎麼就弄得這麼紅火呢? 宮臨濟總算對松岡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松岡心裡到底有多少秘密,沒有人清楚,但是有一個秘密是公開的,那就是松岡不相信中國人,不相信任何中國人,包括「皇協軍」的軍官,包括陸安州「親善商會」的「皇協」人員,包括他新結識的諸如夏侯舒城、王月鳳之流的陸安州工商界人士。但是這並不妨礙松岡同這些人「親善」。對於松岡來說,所有的中國人都是敵人,不同的是,有的是公開的敵人,有的是潛在的敵人,有的是今天的敵人,有的是明天的敵人,有的是後天的敵人,有的則是明年或者後年的敵人。異國作戰,尤其是長期駐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驗就是要有一批可以利用的異國人。利用他們的威望、騙術、武力、智慧或者貪欲來為「皇軍」效力;利用他們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通過他們之間的互相消耗來平衡「皇軍」雄踞其上的格局。利用中國人來收拾中國人,很容易奏效,這真是非常合算的事情。 桃花塢的「模範行為」更堅定了松岡成立陸安州「親善政府」的決心,日本駐屯軍華東司令部也認為應該有一個由中國人組成的政府機構來替「皇軍」工作,這樣更有說服力,這也是建立「王道樂土」的必然要求。經過一番動員和推讓,最後就確定以原擬定的「親善商會」人馬為基礎,乾脆成立一個「親善政府」,反正作用都是一樣的。 在醞釀「親善政府」組成人員時,原信少佐一反過去對松岡唯唯諾諾的常態,激烈地反對由夏侯舒城出任「親善政府」市長。原信說,夏侯舒城的排日情緒非常明顯,對於日軍軍官態度傲慢,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對「皇軍」忠心耿耿的。 松岡反問原信,「那麼你說誰對『皇軍』是忠心耿耿的?」 原信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喉結跳動了兩下說,「至少宮臨濟要比夏侯舒城效忠。」 松岡笑了,說,「宮臨濟這樣的人就像貪吃的蒼蠅,你在大街上伸手一抓就能抓幾個出來。但是像夏侯舒城這樣受過高等教育,有資產,有名望的人,並不多見。」 原信說,「可是這個人敵視『皇軍』,殺不足惜,怎麼能讓他當『親善政府』的市長呢?」 松岡說,「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原信君,你不懂政治,你不知道政治和戰爭的區別。在戰爭中,你認為該殺的,那就毫不猶豫地把他殺掉好了。但是,在政治中,我們要看他有沒有利用價值,我們要看看在什麼時候殺他合適。是把他殺了並且由此引起騷亂好呢,還是利用完了不動聲色地再殺好呢?我看還是後者更合適一些。」 原信面無表情。 松岡說,「看起來夏侯舒城是個愛國者,但是,即便他有愛國之心,也沒有愛國之力;有愛國之名,無愛國之實。再說,中國的讀書人是很愛面子的,夏侯舒城嘴上標榜的愛國,其實還有沽名釣譽的成分。我們要充分利用他們的虛榮心,讓他們實實在在地為『皇軍』搞糧食。」 原信睜大一雙困惑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松岡說,「不管怎麼說,夏侯舒城並不是最佳人選,我看方索瓦比他更合適。」 松岡看著原信,點點頭說,「對了,這一點原信君看對了,跟我不謀而合。但是,這裡面又有一個知人善任的問題。方索瓦是激進派,他可以大刀闊斧地幫助『皇軍』清洗那些敵視『皇軍』的人,然而我們現在、至少在半年內並不想大開殺戒,我們不能把陸安州殺得雞飛狗跳。因為我們需要糧食,我們需要在『親善懷柔』的氣氛中讓老百姓安心種糧,滿懷感激地向『皇軍』交納糧食。在這樣的前提下,讓方索瓦來做這些事情,他就可能把事情弄糟。而夏侯舒城是實業家,他需要錢財,把他的需要同『皇軍』的需要結合起來,他就會把國家放在一邊,賣力地鼓搗糧食生意。再說,這個『親善政府』,不過是一個象徵,有其名而無其實,我們賦予方索瓦的使命,比當這個徒有其名的市長,要重要得多。」 原信原地站立,眼珠子骨碌了幾圈,做沉思狀。 松岡問,「你讀過《中庸》嗎?」 原信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 松岡說,「要想在中國的土地上站穩腳跟,你應該對於中國文化有起碼的瞭解。因為中國的政治來源於中國的文化。中庸之道是博大精深的學問。」 原信說,「太君,我們都是軍人,我並不想在中國從政。」 松岡笑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原信說,為什麼不想在中國從政?這說明你對東亞聖戰的意義還缺乏深刻的認識。知道我們日本最缺乏什麼嗎?」 原信說,「糧食。」 松岡哈哈大笑說,「糧食?糧食算什麼?『皇軍』需要的絕不僅僅是糧食,也不僅僅是美酒、棉花和芝麻。我們的國土是那樣狹窄,出門就是茫茫大海,常年地震連綿不斷,不管是地上的還是地下的,物資匱乏,不能輕易開採。而你知道陸安州這一萬八千平方公里的地下都有些什麼嗎?」 原信眯縫起眼睛,沒有回答。 松岡說,「也許是黃金,也許是白銀,也許是雲母,也許是銅、鐵、錫、鎢。一萬八千平方公里啊,簡直就是一個國家。看看西邊那森林覆蓋的天茱山,看看那一望無際的東部平原,看看這滾滾東去的淠水河,再看看眼前這玲瓏精緻古色古香的小城,你很難估量,這裡面蘊含著多麼豐富的寶藏。而要想得到這些寶藏,僅僅靠作戰是不行的。也許,戰爭結束了,會把你派到江淮來擔任領事,或者到陸安州來擔任行政長官。你知道怎樣才能把這些財富開掘出來,送回大日本帝國嗎?」 原信茫然地回答,「太君,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 松岡嚴肅地說,「沒有想過是愚蠢的,是目光短淺的表現,是對聖戰的要義缺乏深刻理解。戰爭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僅僅是殺人放火?」 原信說,「有點明白了。」 松岡說,「積二十餘年征戰之經驗,凡佔領一地,欲站穩腳跟,欲將觸角探入佔領地之中心,一定要會用人,會用佔領地的名人、要人、文化人、有錢人,不僅要用表面對『皇軍』絕對服從點頭哈腰的人,也要用那些自命不凡的同『皇軍』若即若離的人,甚至還要用一點站在『皇軍』對面品頭論足的人。你簡直想像不出來,你知道把這些人統統集中在一起會發生什麼?」 原信說,「想像不出來。」 原信是個務實的人,做事只看效果,正因為如此,便經常受到松岡的嘲諷,什麼鼠目寸光,沒有政治頭腦,等等。但原信對於松岡這一套並不欣賞,松岡動輒就是「依我對中國人的瞭解」如何如何。雖然原信對中國人也不是很瞭解,但他認為松岡對於中國人的瞭解是膚淺的,過於低估中國人,可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作為軍人,是不應該低估對手的。而松岡的弱點在於,無限放大地看待自己,無限縮小地看待對手。尤其是擔任陸安州駐屯軍司令以來,軍人的氣質減退了不少,倒像是個玩弄權術並且樂此不疲的政客,這是很讓原信擔心的。然而松岡剛愎自用,根本無視他人意見。所以原信不滿歸不滿,也不敢過於流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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