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一年前他是李長官親自點將的戰地執法官,對抗日前線副軍長以下軍官握有生殺予奪之權。後因執法過於當真,當真得連李長官都受不了了,就讓他離職「休養」了一段時間。半年前他是戰區作戰部的少將副部長,因為副長官白仲岳懷疑他是共產黨地下工作者,便把他調出要害部門,到政訓部當顧問,而且秘密逮捕了他的副官。顧問沒當幾天,戰區李長官懷疑他同統帥部某少壯派有直接聯繫,又把他調到軍需部管糧秣。過了幾個月,既沒有發現他同共產黨暗渡陳倉的蛛絲馬跡,同統帥部少壯派的聯繫也查無實據,二位長官覺得委屈了這位勤勤懇懇的袍澤,又把他調到戰略委員會當高參。其實從個人角度來講,他同李長官和白長官的交往都很密切,李長官稱他為「沈吳用」,意為智多星;白長官稱他「雙面狐」,意為狡黠玲瓏。不管李長官還是白長官,哪怕懷疑他手眼通天,但只要不是危及戰區和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都還樂意重用他。其原因一是在於他的深謀遠慮,二是在於他的排憂解難的經驗。

  月黑風高,心事浩茫,沈軒轅的心裡當真有些受命於危難的滋味,卻又找不到天降大任的感覺。有些沉重,有些悲壯,也有一些茫然。

  蘇魯皖戰區有三個長官,各有各的背景。按時下流行的說法,李長官屬￿「攘外派」,是堅決抗日的,主張「先攘外後安內」;第一副長官兼戰區參謀長白仲岳是「開弓派」,主張「攘外安內一起抓」,左右開弓;第二副長官兼七十七軍軍長侯先覺是「安內」派,實際上也就是消極抗日派。沈軒轅的難處在於,他雖然是李長官任命的陸安州專員兼警備司令,但陸安州是在七十七軍的防區,侯先覺是中央軍嫡系,李、白二人則是旁系,因此侯先覺對李長官的命令向來是打點折扣。如果這次赴任得不到侯先覺的支撐,那他基本上就是一個光杆司令了。

  隨同沈軒轅到陸安州上任的,是他的警衛參謀何中亮、新任副官汪寅庚。這支隊伍很有特色,汪寅庚一路上不斷咳嗽,何中亮始終眨眼不止。汪寅庚來到沈軒轅身邊不到三個月不知何故,前幾天開始咳嗽,常常咳至半夜,還咯血。沈軒轅不知道這件事情,等知道的時候已經在路上了。何中亮是沈軒轅的老衛士,在棗兒莊戰役最殘酷的時候,沈軒轅親自上了前線,被小股日軍偷襲,何中亮揮舞大刀沖進敵群突擊,在肉搏中脖頸子被鬼子挑了一刀,差點兒送命,後來雖然命保住了,卻落了個眨眼的毛病。

  這一行當中,除了沈軒轅身邊現有的隨員,沒有別人。至於沈軒轅原來的副官到底放出來沒有,放出來又是怎樣同沈軒轅聯繫的,接受了怎樣的任務,連汪寅庚都搞不清楚。本來李長官允諾派幾名校官隨行,更換陸安州的警察、稅務、財政等要害機構的頭目,沈軒轅婉言謝絕了,說是到任之後再說。

  離開蘇魯皖戰區長官部,嘎斯車沿淮河岸邊的碎石公路向陸安州方向進發,計劃一天一夜到達目的地。這一路眼下都還是蘇魯皖戰區的地盤,沿途都有駐軍,土匪銷聲匿跡,安全倒也不是個大問題。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在濉溪口被耽擱住了,駐紮濉溪口的五十六旅旅長滕風達告訴沈軒轅,阜陽一帶已被日軍控制,東線走不得了,建議改道西線,從河南走,或者從湖北走。

  沈軒轅眼睛盯著地圖看了良久,覺得從西線繞得太遠,而且山路嶇崎,跨省行進,有諸多不便,萬一再遇阻隔,那就束手無策。沈軒轅心急如焚,決定還是從東線走,就委託滕風達通知所屬部隊,從防區裡開闢一條捷徑。這樣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到了下午,滕風達說,「日軍已經開始向皖東北集結了,長官部已經下達命令,淮北、宿州一線守軍緊急收攏,這一片很快就要開戰,東線是萬萬走不得了。」

  這一次沈軒轅沒有再看地圖,不容置疑地對滕風達說「,請向長官部稟報,軒轅今夜務必穿越皖東北。滕旅長能予方便就予方便,若是不能,就此分道揚鑣。」滕風達說,「文遠兄您也是卑職的老長官了,希望能夠體諒風達的難處。現在是兩軍頻繁移動,犬牙交錯,態勢尚未完全明朗,但皖東北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此時此刻,我怎麼能讓老長官穿梭虎口呢?」

  沈軒轅說,「今夜大睡一通,聞雞開拔。你保障也好,不保障也好,反正我是要走,不商量了。」

  滕風達見沈軒轅不識好歹,只得稟報長官部,長官部回復了四個字:且隨他便。

  沒有別的辦法,滕風達只好再次向所屬部隊下達通知,盡可能地為沈軒轅提供方便並保障安全。第二天沈軒轅果然就坐上了嘎斯車,起先還是風馳電掣,但走出滕風達的防區,進入淮北地界,路面就差了起來,顛簸得厲害,嘎斯車上躥下跳,一路垂死掙扎,夜裡到達淮北城外,人和車都快散架了。

  第三天的情況更加糟糕,嘎斯車吼叫了一個上午,行駛不到五十裡路。正走之間,前面遇到一條大溝,汪寅庚指揮司機繞行,從鄉村大道上繞了十多裡路,由於路面狹窄,幾次差點翻掉。等回到碎石公路上,往前走不到三裡路,又是一條兩丈多寬的大溝橫亙在前。沈軒轅這才明白,為了遲滯日軍推進,所有的公路都已經被七十七軍士兵挖得斷斷續續的,根本無法行車。

  這一路上,司機叫苦連天,副官罵罵咧咧,衛兵唉聲歎氣。沈軒轅基本上不說話,車子顛著他坐著,眾人推車他看著,好像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到了第四天,他的嘴角上突兀地起了幾個水泡,腦門上還冒出個大癤子。

  二

  彭伊楓接到的任務十萬火急,前天下午他還在豫南軍政訓練班上作報告,晚飯後軍政治部一位首長找他談話,要他以最快的速度趕赴皖西陸安州,到那裡的天茱山抗日遊擊支隊擔任政治委員。這位首長還告訴他,日軍對皖西陸安州的進攻可能要提前。一位長期從事秘密工作的領導同志利用國軍軍官的身份,也將進入陸安州,代號為「老頭子」,葉挺軍長和項英副軍長已經聯名簽署了命令,成立新四軍陸安州特別軍事委員會,委任「老頭子」為該委員會書記。在複雜的鬥爭中,將建立特殊的指揮關係。彭伊楓到任後,作為特殊指揮體系的中轉環節,保障天茱山抗日遊擊支隊直接接受「老頭子」的指揮。

  但是到了次日淩晨,這位首長又面帶歉色地通知他,由於某種原因,關於他擔任天茱山抗日遊擊支隊政治委員的任命已經取消,改任政治部主任。對此彭伊楓付之一笑,接著就帶隊出發了。

  通過新四軍豫南防區和國民黨軍皖西防區,到達大蜀山一二五團駐地已經是晌午了。隨行人員,都是從軍政訓練班緊急抽調的幹部,其中兩個男同志是原新四軍四支隊的參謀劉慶唐和曾見湖。兩個女同志,一個是原三支隊抗敵劇社社長田紅葉,還有一個是豫南軍政訓練班的電臺教員,叫王淩霄。

  因為年輕,也因為是第一次到江淮地區,田紅葉就顯得比較活躍,一路上問題不斷,似乎即將迎來的戰鬥很是羅曼蒂克。與之相比,王淩霄就深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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