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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4)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所裡在擬定明年的種植計劃,讓大家都來討論,這裡邊有一條,是旱地二號地六十畝全部復種黑豆!

  一邊說著,一邊把他的衣兜往桌上一掀,倒得一桌子都是花生。非常靦腆地說:「我侄兒子給我捎來五斤花生。」

  說完了抹頭就走。

  劉所長叫住他:

  「別走。你把人家打了,怎麼辦呢?」

  「我去餵牲口呀。」

  「好。把你的花生拿去,——我不『剝削』你!人家是給你送來的!」

  王全趕緊拉開門就跑,頭都不回,生怕劉所長會追上來似的。——後來,這花生還是劉所長叫他的孩子給他送回去了。

  過了一個多月,所裡的冬季文化學習班辦起來,王全來報了名,是劉所長親自送他來上學的。我有幸當了他的啟蒙老師。可是我要說老實話,這個學生真不好教,真也難怪他寧可套車去拉一車糞。他又不肯照著課本學,一定先要教他學會四個字。他用鉛筆寫了無數遍,終於有了把握了,就把我寫對子用的大抓筆借去,在馬圈粉牆上寫下四個鬥大的黑字:「王全喂馬。」

  字的筆劃雖然很幼稚,但是寫得恭恭正正,一筆不苟。誰都可以看出來,這四個字包含很多意思,這是一個人一輩子的誓約。

  王全喂了牲口,生產隊就熱鬧了。三天兩頭就見他進去:「人家孩子回來,也不吃,也不喝,就是臥著,這是使狠了,累乏了!告他們,不能這樣!」

  「人家孩子快下了,別叫它駕轅了!」

  「人家孩子」怎樣怎樣了……我在這個地方呆了一些時候了,知道這是這一帶的口頭語,管小貓小狗、小雞小鴨,甚至是小板凳,都叫做「孩子」。但是這無論如何是一種愛稱。尤其是王全說起來,有一種特殊的味道。那麼高大粗壯的漢子,說起牲口來,卻是那麼溫柔。我離開這個農業科學研究所已經好幾個月了,王全一直在喂馬。現在,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就正在喂著馬。夜已經很深了,這會,全所的燈都一定已經陸續關去,連照例關得最晚的劉所長和邵技師的屋裡的燈也都關了。只有兩處的燈還是亮著的。一處是大門外植保研究室的誘捕燈,這是通夜不滅的,現在正有各種蟲蛾圍繞著飛舞。一處是馬圈。燈光照見槽頭一個一個馬的腦袋。它們正在安靜地、嚴肅地咀嚼著草料。時不時的,噴一個響鼻,搖搖耳朵,頓一頓蹄子。偢六——王全,正在夾著料笸籮,彎著腰,無聲地忙碌著,或者停下來,用滿懷慈愛的、喜悅的眼色,看看這些貴重的牲口。

  王全的胸前佩著一枚小小的紅旗,這是新選的紅旗手的標誌。

  「看看!」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日夜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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