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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會議室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馮奈朝他走過來，滿面春風，滿懷激動，老遠就把手伸過來。

　　秦漢章馬上也伸出了手。

　　馮奈雙手把秦漢章的手握住了，使勁搖動著，一迭連聲地說：「老秦，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馮奈比秦漢章小八歲，剛剛四十出頭。在官場上，這正是野心勃勃的年齡。野心勃勃的人總是要做野心勃勃的事，馮奈管這叫事業。秦漢章心裡一動，他不是壞人，他也不是故意要把模陽的歷史毀滅。他只是想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他要成績，他要實現自己的抱負。這沒有什麼錯。果真沒有什麼錯嗎？範思哲說，對於一個地方官來說，如果沒有作出對歷史負責的開發規劃，他們最大的功績就是什麼都不要做。

　　馮奈還在激動地握著秦漢章的手，而且非常真誠地說：「咱們去喝一杯怎麼樣？我們要好好談談，我請客……啊，到模陽以後我還沒有自己掏腰包請過客，你就讓我開個頭吧。」

　　秦漢章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看了看，掛斷了，很歉疚地說：「我們改日吧，改日我請客。」

　　手機又恰到好處地響了。

　　馮奈開著玩笑說：「你是不是有約會？要那樣的話我就不打擾了。」

　　還真讓馮奈說對了，這電話又是蔡小菲打進來的，他沒接。

　　馮奈依然熱情洋溢地說：「那就算我欠你一頓酒，我認帳，什麼時候都認帳。」

　　秦漢章說：「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

　　馮奈說：「那就請你喝茶、喝咖啡，喝福建大紅袍，喝哥倫比亞咖啡。」

　　秦漢章笑了笑，跟著馮奈朝外面走去。他知道，馮奈的高興和感激是發自內心的。今天的常委擴大會議，馮奈是精心策劃、精心安排、精心準備的，目標就是要強行通過所謂的「三光」規劃。他料定秦漢章的「饃派」要強烈反對的，他作好了針鋒相對鬥爭到底的準備。為了達到目的，他違反常規召開了常委擴大會議。至於擴大到什麼範圍，擴大些什麼人，都是他苦心算計好了的。鬥爭到最後關頭要投票表決的時候，一定要取得微弱的多數。他只能寄希望於微弱的多數，就是這微弱的多數也是很難保證的。他知道在模陽秦漢章的勢力還是足夠大的，他和他的「陽派」們對每一個人頭都進行了分析評估，然後分頭去做工作，以確保這微弱的多數。常委擴大會議就是在這樣一個劍拔弩張的態勢下戰戰兢兢地召開的。會議一開始就涇渭分明且勢不兩立，讓所有的人都感到震驚的是，還沒等到表決，秦漢章先反水了。他公開站出來支持馮奈的「三光」規劃，連馮奈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秦漢章提出「發展經濟是第一位的，開發區要搶先上馬」的主張之後，馮奈才漸漸地相信秦漢章已經把屁股坐在他的板凳上了……

　　兩個人並肩走出了會議室，馮奈又停下了腳步，再次把秦漢章的手握住了：「老秦，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支持。」

　　秦漢章說：「馮書記，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你感謝我，我感謝誰呢？我們都是為了模陽的發展，我是模陽的土著，我最希望看到模陽美好的明天了。」

　　馮奈說：「對，你說得對，發展經濟是第一位的，開發區確實要搶先上馬。『三光工程』再好，那也是美好的規劃。把規劃變成現實，要的是錢，要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老秦，我準備在常委會上提議，開發區工程立即上馬，由你來擔任總指揮。」

　　秦漢章說：「馮書記，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搞開發區的目的就是為了招商引資，我想到外面跑跑。你在家裡栽種梧桐樹，我到外面勾引鳳凰。」

　　馮奈又興奮起來：「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秦市長就是有水平，言出法隨，張開就是政策。就這麼辦，我們模陽的第一二把手親自抓，有了梧桐樹，何愁鳳不來。」

　　秦漢章告別了馮奈，急切地朝東邊的市政府大院走去。他也很激動，他激動不是因為常委擴大會議通過了「三光」規劃，而是蔡小菲又在自己的家裡召喚他。當他與蔡小菲有了神聖的第一次之後，他便總是產生性幻想。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又如此刻骨銘心，卻又如此模糊不清。他越想越覺得恍惚，像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夢，只記得有一些閃閃發光的碎片，卻很難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與蔡小菲重溫鴛夢，成了他苦心追求的夢想。然而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蔡小菲還沒有從他身上爬下來的時候就說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難道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現在蔡小菲招呼他馬上去她的家裡，這讓他激動不已。到了她的家裡，就有可能重複那一幕精彩，即使不能得逞，至少也算是故地重遊吧。

　　他沒有去自己的辦公室，直接去了車庫。還好，車在，汪延順回家休息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室裡。車開出了市府大門，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那忠於職守的路燈，在閃爍著曖昧的光芒。秦漢章將車放慢了速度，為的是讓自己平靜下來……

　　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了，秦漢章拿起一看，是蔡小菲的號碼，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蔡小菲問：「你在哪兒？」

　　秦漢章說：「再有十分鐘就到了。」

　　蔡小菲問：「你要去哪兒？」

　　秦漢章說：「你不是讓我去你家嗎？」

　　蔡小菲說：「不用了。」

　　秦漢章急了：「為什麼？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蔡小非說：「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我在范老師家裡，你過來吧。」

　　秦漢章悵然若失，身子軟塌塌的，竟然打不起精神來了。

　　13

　　丁香小院裡，範思哲坐在小茶桌前，借著如水的月光，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蔡小菲解釋著：「你看，馮奈要搞『三光工程』，秦漢章要保護模陽古城，兩種意見針鋒相對、勢不兩立。越僵持矛盾越大，最後很可能會孤注一擲。其結果會是什麼樣呢？一，像鄭松遠那屆班子一樣，一鍋端，大換血。二，將秦漢章調走，再安排一位能跟馮奈合作的市長……」

　　蔡小菲不服地問：「為什麼非要將秦漢章調走呢？馮奈不會走嗎？」

　　範思哲搖了搖頭：「不會，絕對不會。」

　　「為什麼？」

　　「因為馮奈是市委書記，代表的是党的領導。當市長和書記發生矛盾的時候，只能調走市長，為的是保證党的絕對領導。你想啊，秦漢章要是調走了，馮奈的『三光工程』不是可以暢通無阻了嗎？」

　　「那要是都調走，再換一屆班子呢？」

　　「那就是個更大的未知數，什麼可能都有。」

　　蔡小菲沉默了，端起前面的酒杯一飲而盡。

　　秦漢章進了門，蔡小菲站起身，用腳將一隻蒲團勾過來，放在小桌的另一邊。

　　蔡小菲用略帶埋怨的口氣說：「秦市長，你改變主意怎麼也不事先打一下招呼？弄得好多人都不理解，這難免會產生誤會。」

　　范思哲替秦漢章解釋說：「秦市長這樣做是對的，在我們黨內最忌諱的就是拉幫結派。可是幫派卻又無時不在，無處不有。毛主席說過，黨內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幫派固然有，但是萬萬不可搞幫派主義，不能搞小圈子，不能搞獨立王國。幫派就是天上的雲，飄忽不定，有影無形。什麼時候幫派定了形，那也就離垮臺不遠了。」

　　秦漢章品味著範思哲的話，暗暗地欽佩著他的成熟老到。

　　蔡小菲也困惑地看著範思哲，對他的話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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