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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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全無話可說了,週三爺講的這些他聞所未聞,讓他大長了學問。 週三爺依然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像是做著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顧全忍不住問:「三爺,您讓我寫這些到底幹什麼呀?」 週三爺說:「大運西倉衙署的後面有一片義塚,那是我師傅的師傅當年為運丁水手買下的,到如今那裡已經荒亂不堪了。我已經八十多歲了,還想再為弟兄們辦一件好事,就是把那片義塚整理一下,再修一個庵堂。近年來運丁水手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滯留通州的船隻也越來越多。運丁水手離不開通州,連個遮風躲雨的窩兒都沒有……」 顧全說:「您要辦這事跟讓我寫這些詩有什麼關係?」 週三爺說:「我眼下手邊有幾個錢,但是要修墳建庵還不夠,還需要找幾個兄弟幫襯一下。我打算過兩天搞個聚會,在聚會上把這些詩給兄弟講講。這可是『前三祖』和『後三祖』給立下的規矩。」 顧全知道週三爺講的是清門裡面的事情,他願意說多少就說多少,不願意說的顧全也不便多打聽。 週三爺說:「要辦成這件事,你還得給我幫個忙。」 顧全說:「我能幫什麼忙?」 週三爺說:「這畢竟是在通州地面上辦事,沒有知州大人的准許和支持是不行的。你跟夏雨軒大人不是同年嗎?你得替我跟他打個招呼,求他照應一下。」 顧全為難地說:「您快別提夏雨軒了,我不是跟您說過嗎?上次給鐵麟畫像的事把他得罪苦了,他要是見了我不把我關進大牢就是便宜,我還敢去求他?」 週三爺說:「提起給鐵麟畫像的事,我總想跟你說說,可是一直沒找到這個話茬兒。鐵麟大人可是我的朋友,這我跟你說過。我說他是我的朋友不是給自己的臉上貼金,是鐵麟大人一直把我當成朋友的。也不是說我的朋友你不能得罪,實在是你冤屈了鐵麟大人。自從他任倉場總督以來,興利除弊,幹了多少頂著雷的事?!我敢說,在這漕運碼頭上鐵麟是難得的清官能吏,你怎麼能說人家『沒臉』呢?」 顧全說:「我後來也聽說了鐵麟大人的許多事情,我知道我錯怪了他,可是水潑出去了,話說出去了,怎麼也找補不回來啦。」 週三爺說:「怎麼會找補不回來呢?你錯了就錯了,低頭承認就是了。你說人家『沒臉』,自個兒也別梗著脖子顧臉面吧。」 顧全說:「我倒不是顧臉面,負荊請罪我都可以幹,就怕人家不領我這份情。人家是朝廷的二品大員,我算什麼?一介書生,草民百姓而已。」 週三爺說:「據我所知,鐵麟大人可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這事我看好辦,你不是那張像沒給他畫完嗎?給他規規矩矩地畫張像,讓夏雨軒帶著你送過去就行了。夏雨軒看見你將功補過,也不會難為你的。」 顧全低頭想了想,覺得週三爺說的也不失為一個補救的辦法,只是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不好說什麼。 這時候,藺大鼻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這位藺大鼻子是青幫的聯絡官,就是當初鐵麟跟金汝林尋找洋人傳教士丟失的那只皮箱時,在古城小角落酒館見到的那個跟小夥計『掛牌子』的人。顧全不知道他叫什麼,只知道他綽號叫藺大鼻子。藺大鼻子看來很興奮,伏在週三爺耳邊說了一句什麼,週三爺也興奮得叫起來:「真的?在哪兒?」 藺大鼻子說:「在濟甯衛的老堂船上。」 週三爺高聲說:「顧先生,燕兒,你們聽著,我答應你們的事情做成了,那個害得燕兒家破人亡的謝大麻子抓到了。」 顧全和燕兒一聽,又高興又激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突然,燕兒咚的一聲給週三爺跪下了,哭著說:「三爺……恩人啊……」 週三爺急忙把燕兒拉起來,抱在懷裡,安慰著說:「燕兒,別這樣,我早就該問問你,這都是我的大意,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現在抓到那個王八蛋,已經讓他多活了那麼長時間,太便宜他了。」 顧全也激動地說:「三爺,我是個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平時連只小雞子都不敢殺,這次您一定要讓我親手宰了那王八蛋。」 燕兒伏在週三爺的肩頭上哭叫著:「爸啊……媽啊……週三爺給您報仇了……燕兒給您報仇……」 藺大鼻子又悄悄地對週三爺說:「三爺,那小子是門檻裡的人。」 週三爺一愣,問:「什麼輩分的?」 藺大鼻子說:「是『通』字輩的。」 週三爺說:「哼,是我重孫子輩的,好啊,那就實行家法。」 藺大鼻子說:「那我先去準備一下,您什麼時候過去?」 週三爺說:「你跟濟甯衛的老堂說一聲,選好了設香堂的時辰,我收拾收拾就去。」 *** 鐵麟已經坐在了大光樓下,猶如坐在倉場總督的大堂上一般神威凜凜。前面黑鴉鴉站滿了人。沒有一點兒聲息,數百人的廣場上居然靜得聽得見人們的喘息聲。 鐵麟的臉依然像天空一樣陰沉瘮人,大膽一點兒的官員偷偷看他一眼,而絕大多數人都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大禍臨頭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是想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誰也不會沒事惹事的。 夏雨軒注意到,陳天倫和甘戎從遠處跑來了。兩個人都神情慌亂,氣喘吁吁。 鐵麟朝人群裡掃了一眼,威嚴地喊道:「戶部坐糧廳廳丞金簡!」 金簡急忙上前,彎腰施禮:「下官在。」 鐵麟命令說:「宣讀聖諭。」 金簡挺直了腰板,高聲宣佈:「現在宣讀皇上聖諭——」 呼啦啦大光樓前跪下了一大片官員,有些不是官員的平頭百姓看見這陣勢也都不自覺地跪了下來。 金簡高聲宣讀著:「查大通橋摻假漕糧12365石,均系坐糧廳所收,令倉場總督鐵麟嚴查此案,限10日內偵破,並嚴罰重判營私舞弊、違綱亂法之徒。無論何人一律嚴懲不貸……」 金簡宣讀完皇上聖諭,人們呼啦啦從地上爬起來,依然戰戰兢兢地等候著事態的發展。 鐵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滿腔的怒火就要從胸膛裡噴射出來。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的。自從他擔任倉場總督以來,便將嚴守收兌關口作為革除漕弊的主要措施之一。為了實施這個有力的措施,他大膽地啟用陳天倫為「盈」字號軍糧經紀,跟坐糧廳明爭暗鬥,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最終事情還是出在收兌假糧上面。而且收假一案,不是在土石兩壩上發現的,而是在大通橋被查出來的。大通橋是漕糧進京入倉的最後一道防線,檢查非常嚴格。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大通橋查出摻假漕糧以後,沒有報告坐糧廳,也沒有報告他這個倉場總督,而是直接稟報了皇上。這不是直接給他上眼藥,往他的屁眼兒裡插棒棰嗎?皇上的聖諭又如此嚴厲,可見朝廷對他鐵麟的態度了…… 聽說大光樓前出了事,陳日修連衣服都沒有穿好就風風火火地跑來了。跟在他後面的是他的侄子陳小虎,陳小虎本來租了匹馬讓他騎著來,他等不及了,甩開兩條腿就瘸拉瘸拉地往前跑,倒是陳小虎騎著馬在後面緊追著。陳日修見大光樓前黑鴉鴉擠滿了人,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下面,慌慌張張地往人群裡面擠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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