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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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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顧全又回到了漕運碼頭。他在蘇州得罪了吏部侍郎鄧輪鐘,鄧輪鐘像獵犬一樣地盯住了他,使他在蘇州無法立足了。他在通州得罪了鐵麟,可是卻沒有人難為他,可見京都人的大人大量大胸懷。不過,別人不難為他,他卻把自己的路堵死了,他再也沒有臉去找夏雨軒了。 顧全在通州西門外篩子莊租了一個獨門小院,又不聲不響地混起了賣畫的生涯。 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在身。顧全在小院的門前掛上了一塊招牌,蘇州畫師顧全。招牌掛出去了,卻沒有人來光顧。他有點兒後悔了,想當初有夏雨軒給他當招牌的時候是什麼氣魄?招牌上明目張膽地寫著「三不畫」:當官的不畫,他不相信官場上還有好人;經商的不畫,他也不相信商人還有良心;土豪劣紳不畫,他固執地認為為富就一定不仁。那麼給什麼人畫呢?給讀書人畫,給清流名士畫,給四方豪傑畫。那天夏雨軒請他去給鐵麟畫像,他就一百八十個不願意,但又不便駁夏雨軒的面子。到了鐵麟家,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想難為鐵麟,可是見他那麼牛皮哄哄的樣子,看他那麼裝模作樣地拒收賀禮,看他那麼慷慨激昂地教訓人,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了。他認為鐵麟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給別人看的,都是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的。顧全最見不得這種假門假式的人,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無恥、最不要臉的人,於是他便憤怒地留下了那「沒臉的鐵麟」巧妙地溜走了…… 如今牌子掛出去了,卻沒有人找他來畫像。他再也不說什麼這不畫那不畫了,他誰都可以畫,只要給錢。沒有人來畫像,他就揭不開鍋。一年多以來他就是這樣到處流浪又到處碰壁的,饑一頓飽一頓使他已經忘掉了自己的脾氣。文人的脊樑是硬的,這硬脊樑也是靠填飽了肚子以後才能挺得起來。 這一天又像往常一樣,顧全早早地調好了顏色,支好了畫架,等著送上門來的生意。他就那麼在門檻上幹坐著,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地叫喚,叫了半天也叫不來一個銅板兒。這時候如果有人來請他給死人畫像,大概他也不會拒絕。他蔫塌塌地坐著,肚子裡沒食便暈暈糊糊地犯起了困,恍惚中像是聽見有進門的腳步聲,他猛然驚醒,抬起頭來…… 果然進來一個人,一身短打扮,頭上戴著斗笠,胸前飄著銀須,步履輕捷,精神抖擻,雙目炯炯。顧全只覺得一股英雄豪氣向他直逼過來,他急忙站起身,慌張地施禮:「不知老英雄前來,有失迎迓……」 這句話惹得一陣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激越,飛泉瀑布一般。 顧全被笑毛了,他說錯了什麼嗎?莫非又將這天神一般的人物得罪了? 老者說:「老英雄,虧你叫得出來,還沒有人這麼稱呼過我。你就是顧全嗎?」 顧全垂首說:「晚生正是顧全。」 老者又問:「你就是給倉場總督畫了張沒臉的像的顧全?」 顧全說:「老英雄也聽說此事了?」 老者說:「你小子吃了豹子膽了,敢拿鐵麟大人開涮?告訴你,鐵麟可是我的朋友……」 顧全一聽立刻膽顫起來,莫非這位老者是來找他尋事報復的? 老者又大笑起來:「敢拿倉場總督開涮的人也算不孬,顧老弟……」 顧全一聽老者稱他顧老弟,急忙說:「老英雄,您是老前輩,晚生不敢……」 老者說:「你也別叫我老英雄了,聽著怪肉麻的,我是碼頭上的週三,官稱週三爺,你大概聽說過吧?」 週三爺的名字如雷貫耳,只要是喝過大運河水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週三爺的。顧全一聽嚇得頭髮皮都發麻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週三爺說:「我這個老頭子就喜歡結交一些有膽識、有骨氣的人,聽說你有『三不畫』,怎麼外面牌子上沒寫著呀?」 顧全羞愧地說:「讓三爺見笑了,晚生非常慚愧,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少年狂妄,不知深淺。」 週三爺說:「你可別這麼說,這『三不畫』好啊,這不是狂妄,這是做人的底氣。財壓奴婢,藝壓當行,做人沒有這點兒底氣是不行的。」 顧全長歎了一聲說:「哎,可惜這年月底氣當不了飯吃呀……」 週三爺看了看顧全,發現他一臉晦氣,情緒低落,便知道他混得很不如意,於是他直入正題說:「我這老頭子琢磨著,你這『三不畫』裡,我一條都不沾邊,否則我也不到你這兒自來找沒趣了。」 顧全立刻興奮起來:「老前輩是說讓晚生給您作畫?」 週三爺說:「我這臉老巴卡嚓眼的有什麼可畫的,我是想讓你給我的小內人畫一張美人像。」 週三爺說完,轉過身向後招了招手。 這時候,顧全才發現跟著週三爺進來的還有一個絕代佳人。她斜靠在門框上,微低著頭,身材苗條秀麗,面龐如春花帶露,雙目似秋水含星。顧全的心裡忽地熱了一下,那雙畫家獨具的慧眼便藥棉似地嘶嘶燃燒起來。 週三爺招呼著:「燕兒,快來見見顧先生。」 燕兒大大方方地走過來:「顧先生在上,燕兒有禮了。」 燕兒……這名字又像雛燕那嫩黃的小嘴兒在他的心尖上啄了一下,顧全覺得渾身都顫慄了,急忙躬身還禮。 週三爺爽快地說:「顧先生,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我們碼頭上的人粗,什麼事都喜歡事先說清楚,你給小內人畫張像,我該給你多少銀子,你按規矩說,別給我打折扣。」 顧全紅著臉說:「老前輩讓晚生作畫,是看得起晚生,怎麼能拿老前輩的賞賜呢?再說,我顧某作畫向來不提錢字,都是畫完了主顧看著賞。看著滿意,多賞點兒,不滿意少賞點兒,再不滿意可以扭頭就走,我顧某從來沒說過什麼。」 週三爺朝四下看了看說:「顧先生的人品道德,我老頭子也聽說過一些,不過看來眼下顧先生並不寬綽。這樣吧,我先給你50兩銀子作為定金,等畫完了以後再……」 顧全一聽週三爺要給他50兩銀子,急忙攔住說:「不不,太多了,晚生小功不受高祿,老前輩別讓晚生下不了臺。」 週三爺說:「那你說多少?」 顧全說:「老前輩真的要幫助晚生,就先給幾錢碎銀子,我只要把肚子打發一下就行了。」 週三爺笑了:「英雄也有末路,一文錢也能難倒大丈夫。好吧,明天這個時候,我帶著小內人過來請先生作畫。」 週三爺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錠五兩的紋銀放在小院的缸臺上,轉身帶著燕兒走了…… 顧全不等週三爺走遠,便揣起那錠紋銀出去了,他現在急於要找一家飯店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 週三爺牽著小毛驢在鼓樓大街上悠悠搭搭地走著,邊走邊逛,其樂陶陶。小毛驢上坐著燕兒,挺直了腰板兒,左顧右盼地瞧著街景。週三爺牽著驢這攤上瞧瞧,那攤上看看。遇見幹鮮果子就拿一個遞給燕兒嘗嘗,遇見首飾玩具就揚著臉問燕兒想不想要。那心滿意足的幸福感,像一個20歲的新郎倌。可是那對燕兒的寵愛和嬌慣,又像一個慈祥的老爺爺。 其實他們哪裡知道,在這繁華喧鬧的鼓樓大街上,他們自己就成了一個妙趣橫生的一景,引起了兩旁商家和過往遊客的極大興趣。一個鬚髮皆白梨樹般的老人,牽著一頭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毛驢,驢背上坐著一個海棠般鮮嫩的幼婦,幼婦衣著鮮麗,佩金戴銀。特別是那根斜插在鬢髮上的金簪兒,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晃動著,放射著誘人的光亮。 「瞧見沒有,二十少婦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叫做老牛吃嫩草,圖的就是這鮮嫩勁兒。」 「眼饞了?眼饞自己也娶一個呀,有錢嗎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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