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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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場風雨過後,晴空如洗,令人心舒氣爽,精神振奮昂揚。為了給辭官離職的龔自珍送行,鐵麟約了幾個朋友來到大光樓上。近日,他得到了一隻千里眼,特別喜歡到大光樓上登高遠望。在鐵麟初任倉場總督的時候,有一個叫安東尼的意大利傳教士在漕運碼頭上丟了一隻皮箱,直接告了禦狀。道光皇帝下旨命鐵麟破案,鐵麟跟著金汝林找到了青幫老大週三爺,週三爺找到了那只箱子,還給了安東尼。最近,安東尼托人從國外帶回來一隻千里眼,輾轉送給了鐵麟。 這只千里眼並不複雜,只是兩隻玻璃鏡片和一隻木筒組成的。可是拿起它對準了焦距,卻能把十幾裡外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鐵麟對它愛不釋手,有事沒事就登上大光樓,舉著千里眼朝四下觀看。用它看自南而上的漕船,漕船還在張家灣,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船上的旗號標誌;用它來看北京城,通惠河上的閘壩,禦石道上的車水馬龍,宛若就在眼前;用它來看燃燈塔或吳仲祠,寶塔上的銅玲,祠堂上的簷草,似乎都能伸手抓到…… 鐵麟約的朋友還沒有到齊,甘戎和陳天倫卻早早地跑來了。這兩個年輕人最近有點兒形影不離,碼頭上已經有了不少議論,鐵麟一是沒有聽到,二是聽到了也不會在意的。年輕人嘛,喜歡玩,就讓他們高高興興好了。甘戎跑過來:「爸爸,讓我看看。」 鐵麟把千里眼給了女兒。 這時候正好龔自珍、夏雨軒和清蓮道長一起來了,大光樓上擺著一張茶桌,陳天倫正忙著給各位客人斟茶倒水。 鐵麟走過來向諸位作揖行禮,各位紛紛還禮落座。陳天倫是晚輩,沒有資格與諸位平起平坐,便在一旁伺候著。 甘戎在遠處喊著:「天倫,你快來看呀,連你家的煙筒都看得清清楚楚。」 鐵麟喊著甘戎:「戎兒,快過來給各位伯伯叔叔請安。」 甘戎卻高聲叫喊起來:「爸爸,那兒有一群人光屁股洗澡。」 鐵麟聽女兒說出這麼不成體統的話,有點兒掛不住臉了:「戎兒,不許胡說。」 甘戎爭辯著:「真的,您快過來看看,嘻嘻,真逗,脫得一絲不掛。」 鐵麟火了:「戎兒,你這麼大了,怎麼一點兒規矩都不懂,不知道非禮勿視嗎?」 甘戎說:「不是男人,是女人,是一群女人光著屁股洗澡,就在那叢蘆葦後面,看得可清楚了。」 鐵麟無可奈何:「陳天倫。」 陳天倫立刻應道:「卑職在。」 鐵麟命令說:「快把那千里眼給我搶過來。」 陳天倫答應了一聲就跑過去了。 鐵麟坐下以後,看到龔自珍依然是十年不更的故衣殘履,形容憔悴虛弱,不由得一陣心酸。他在禮部任主事,俸祿本來就十分微薄,又因得罪了穆彰阿,被罰了俸,生活更加困頓。終因貧困潦倒,抑鬱悶積,致使「肺氣橫溢,嘔血半升」。這樣一個有才學有抱負的人卻落得如此困境,在場的人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還是鐵麟先開了口:「早就知道龔大人厭倦了官場生涯,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辭了官。十年寒窗,六次會試,按說這位置也得來非易,怎麼說辭就辭了呢?龔大人這是……」 龔自珍連忙揮手攔住了鐵麟:「請等一下,請等一下。我現在辭了官,就是一介草民了。諸位萬萬不可對我以大人稱呼了。」 鐵麟說:「也罷,那就還像在宣南詩社時那樣,稱呼您先生吧。依先生之見,這官場實在是呆不得了?」 龔自珍咂了一口茶,悲哀地說:「做官需要天才,就是說需要天生做官的材料。此種材料軟不得,硬不得,堅不得,脆不得,能屈時要能屈,能伸時要能伸,該熱時要能熱,該冷時要能冷,該當奴才時容不得半點兒尊嚴,該翻臉無情時容不得一絲心慈手軟……我龔自珍先天本來就不足,後天修煉得又不夠,還是不要占著這個茅坑吧。」 清蓮道長低聲問了一句:「龔大人,京城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龔自珍說:「清蓮道長難道還不知道嗎?林則徐林大人,還有這麼忠貞英烈之臣嗎?被革職查辦,發配新疆了。」 這件事官場上的人早就知道了,清蓮道長是方外之人,當然寡聞一些,驚異地問:「林大人被革職了?為什麼?」 龔自珍氣憤地說:「還能為什麼?還不是他燒了洋人的鴉片,嚇壞了穆彰阿那些縮頭烏龜。洋人的堅船利炮攻佔了浙江的定海,他們不想法子抵禦外賊,卻千方百計地陷害忠良。林則徐前往新疆的途中,黃河發起了大水。皇上又命令林則徐去治洪。黃河要決堤,林大人戴著枷號跳進了滔滔洪水之中,幾千軍民哭聲震天,一齊跳了下去。是林大人用人牆堵住了洪水,要不,你們這漕運碼頭上早就不見漕船了……這就是忠臣的下場啊!林大人何罪之有?朝廷上豺狼當道,皇上又如此寵信奸佞小人,這官場上還有什麼呆頭兒?」 鐵麟憂心忡忡地問:「照龔大人看,這局勢能穩定下來嗎?」 龔自珍說:「穆彰阿這些王八蛋整天向皇上進讒言,好像咱們一退讓,一講和,洋人就會罷手。哼,向來是弱肉強食,洋人的堅船利炮已經擺在塘沽口了,他們還在那裡一個勁兒地妥協、和談,早早晚晚,這大清國要毀在他們手裡。」 夏雨軒問:「這麼說,戰亂已經難以避免了?」 龔自珍說:「咱們這個大清國已經是千瘡百孔,岌岌可危了。老夫既無回天之力,又不想與豺狼為伍,只好回去閒話桑麻了。」 這開場的一片話,說得大夥兒都沉悶起來。 夏雨軒突然轉了個話題說:「我頭些天給皇上寫了個奏摺,你們猜我想幹一件什麼事?」 鐵麟說:「你不會請纓守衛海防吧?」 夏雨軒說:「鐵大人真會拿下官開心,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從未奢求在戰場上獲取功名。」 鐵麟故意將話題撩撥得輕鬆一些,繼續開著玩笑說:「噢,話不能那麼講,『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清蓮道長突然對夏雨軒說:「夏大人,貧道猜想,你是否要修一座廟?」 眾人都愣住了。 更加驚愕的是夏雨軒:「道長真是仙家,你怎麼猜到我想修一座廟?」 清蓮道長說:「這座廟是為通州的一個英雄修的。」 夏雨軒騰地站起身來,急忙向清蓮道長作揖:「雨軒對道長心悅誠服。」 夏雨軒與清蓮道長的對話,將眾人說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連鐵麟也如罩煙雲之中。 夏雨軒坐下,鄭重地說:「大清入主中原之後,江陰有一場屠城之戰,想必諸位還記得吧?」 這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血賤青史的慘烈之戰,誰能不記得呢? 順治二年八月,定國大將軍多鐸親率大軍圍困了江陰。知縣林之驥、參將張宿棄城而逃,江陰軍民共推典史陳明遇為城主,誓死抗清。陳明遇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便派人請來前典史閻應元。閻應元本來已經調任廣東英德縣主簿,因母病及道路不通暫留城東砂山。閻應元入城之後,便與陳明遇一起守城抗清。全城軍民堅持了81天的浴血奮戰,殺死3王18將,7萬5千清軍。而城內17萬軍民只逃生了53人,其餘全部戰死,無一人投降。江陰城內,屍堆如山,血流成河。有個女子用鮮血在壁上題詩雲:露胔白骨滿疆場,萬里孤臣未肯降。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閻應元率眾將士馳馬格鬥,背上中了三箭,依然拼殺不止,他回頭對隨從說:「替我向老鄉們道歉,我不能繼續報國了。」而陳明遇身負重傷,手持大刀背靠在牆上,至死不降…… 鐵麟聽了夏雨軒的話,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對夏雨軒說:「我說雨軒呀,你怎這麼糊塗呀?閻應元是個英雄,可他是抗清的英雄,也就是說他是大清的仇敵。3個親王、18員大將,7萬5千官兵都死在了他的手裡,你夏雨軒居然要給這樣的人修廟立碑,你不要腦袋了?」 夏雨軒聽了,抿著嘴笑了笑,沒說什麼。 龔自珍瞪著兩隻眼睛呆呆地看著夏雨軒,突然說:「夏大人,看來我得給你做一首詩了。」 夏雨軒問:「龔大人要給我做什麼詩?」 龔自珍說:「夏大人要給閻應元立碑,怎麼著我也得給你立個碑呀。」 清蓮道長卻哈哈大笑起來:「看來鐵大人和龔大人都為夏大人多慮了。」 鐵麟問:「難道清蓮道長覺得此事無礙?」 清蓮道長說:「非但無礙,夏大人還為朝廷立了一功。」 鐵麟急著問:「此話怎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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