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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夥計說:「不住店你來幹什麼?滾,快滾……」

  來人不服氣,跟夥計爭辯著:「我到這兒來怎麼了?我又沒偷沒搶,既然是客棧,就許人進來。」

  夥計叫喊著:「叫你滾你就滾,少廢話,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夏雨軒扒著窗朝外面看了看,氣憤地說:「知道什麼叫店大欺客了吧?這個就是當年把我趕出店門的夥計,當時是小夥計,如今也成了大夥計了。」

  陳日修說:「你記得准嗎?果然是他嗎?」

  夏雨軒說:「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他,我還記得他姓耿,還給我講過麻城耿氏三兄弟與李卓吾先生的故事。他不僅有一肚子壞水,還有一肚子學問呢。」

  陳日修一聽,立即來了興致:「是嘛,這得讓我開開眼,瞧瞧到底是塊什麼料兒。」

  陳日修湊過來,朝著窗外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店夥計推推搡搡往外驅趕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朋友王木匠。王木匠一身手藝人的輕便服裝,肩上背著工具箱。怪不得耿夥計目中無人呢。陳日修扒著窗戶喊著:「夥計,不得無禮,這是來找我的朋友。」

  院子裡的耿夥計見屋裡有人喊,有些奇怪,扭頭一看,陳日修已經趿拉著鞋從屋裡出來了:「哎呀王兄,怎麼是您呀,快快快,快進屋來……」

  王木匠見到陳日修,不好意思地說:「我從這店門口路過,看見你的驢拴在外面,心想你一定在裡面喝酒。沒想到這店夥計就愣擋著不讓進。」

  耿夥計雖然不認識陳日修,但是他知道是跟通州知州一起來的。他們雖然沒有坐轎,卻跟著兩個護衛。現在這兩個護衛還在門外守護著,要不,耿夥計也不會這樣阻攔王木匠。陳日修卻惦記著剛才夏雨軒跟他說的話,知道當年就是耿夥計把夏雨軒趕出店門的,於是,氣哼哼地說:「好了王兄,人別跟畜牲一般見識,您就當遇見了一條狗,一條見錢眼開、仗勢欺人的狗行了吧……」

  陳日修這句話也說得太損了,連王木匠都覺得過分了。耿夥計在官人商人面前脾氣再好,也有點兒吃不住勁兒了,不高興地說:「我說這位大爺您是怎麼說話呢?您這麼大歲數了,拿我們下人紮什麼筏子?還說我狗仗人勢,您在仗著誰的勢力?」

  陳日修積攢在心裡的火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兇狠狠地說:「你小子還敢跟我強嘴,你他媽是人嗎?你他媽還有人味兒嗎?」

  耿夥計也急了:「您這話是從哪兒說起呀?我不就是攔著這位老先生沒讓他進嗎?這是我的本分,我不這樣做行嗎?您知道,在裡面喝酒的可是知州大老爺。」

  陳日修嘿嘿地笑了笑:「現在你知道他是知州大老爺了,10年前他被你像一條狗一樣地趕出了店門,怎麼沒想到他是知州大老爺?」

  耿夥計一下子傻了,愣頭愣腦看著陳日修,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什麼。

  陳日修說:「犯什麼傻呀,自個兒做的孽忘了?10年前,大雪泡天,你把一個舉人趕出了店門,有沒有這麼回事?」

  耿夥計說:「倒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陳日修說:「你承認有這麼一回事就行了,滾你的吧。」

  耿夥計的臉開始由紅變黃了,身子也開始發起抖來。

  陳日修拉著王木匠就往屋裡走。

  耿夥計猛地把他攔住了:「不不……大爺……請您老人家明示,剛才您說,這位知州老爺10年前住過我們的店?」

  陳日修將耿夥計往一邊扒拉開,使勁哼了一聲,進了屋。夏雨軒把院子裡的一切都看在眼裡了,見了王木匠急忙下炕迎接。

  陳日修急忙介紹說:「這位是通州知州夏雨軒夏大人。」

  王木匠一聽,急忙跪下行禮,惶恐地說:「學生不知夏大人在裡面,實在不該打擾,請大人恕罪。」

  夏雨軒急忙拉起王木匠:「師傅不必多禮,陳兄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來來來,上炕一起喝酒。」

  陳日修剛要向夏雨軒介紹王木匠,夏雨軒卻揮手制止了他,笑著說:「我猜這位師傅肯定是你說的那位『紅學迷』,對不對?怎麼,最近又有什麼收穫?」

  王木匠說:「最近張家灣有一家要打滿堂家具,我把這活兒應承下來了,不是為了賺錢,實在是想在張家灣這塊寶地尋些寶物。」

  夏雨軒高興地說:「好啊,迷紅學迷到這份上,也算是大學問了。來,雨軒敬王師傅一杯……」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耿夥計的哭饒聲:「大人呀……大人呀……小的實在是有眼無珠兒……罪該萬死……」

  陳日修煩了:「去,一邊嚷嚷去,別給我們添煩。」

  夏雨軒略帶嗔怪地說:「你招惹他幹什麼?一個小人小丑,值得嗎?」

  陳日修說:「這年頭小人小丑太多了,也得讓他們長點兒記性,他原意哭就讓他哭吧,權當是給咱飲酒助興了。」

  耿夥計長一聲短一聲地哭嚎著:「大人呀……饒了小的吧……小的不是人,是狗,連狗都不如……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的吧……」

  ***

  入夜,鐵麟沐浴完畢,換上棉睡袍,並不想上炕睡覺。屋子裡的炭火盆很旺,暖融融的,熏得他心裡有點兒發癢,身上也有點兒較勁,總想幹點兒什麼。他坐在了案桌前,寫起了筆記。

  妞妞躡手躡腳地溜進來,像一隻無聲無息的小貓兒。開始的時候鐵麟還以為是冬梅,漸漸的他便覺得是妞妞來了。到底是怎麼知道是妞妞的,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者是一種特殊的氣息,或者是莫名其妙的心靈感應。

  妞妞站在了他的後面,那雙軟綿綿的小手先是放在了他的肩頭上,又順著肩頭往前滑,伸入了他的睡袍,摩挲著他那肥厚的胸脯。他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妞妞順勢扭過來,依偎在他的懷裡。

  鐵麟輕輕地把妞妞推開:「你這個小壞蛋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

  妞妞喃喃地說:「我想來看看大人。」

  鐵麟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拿起那串香珠兒:「來,讓我給你帶上。」

  妞妞小鳥兒一樣雙腿蹦過來,站在鐵麟的面前。

  鐵麟將香珠兒戴在妞妞的脖子上,順勢把手伸進了妞妞的懷裡。妞妞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一種異樣的感覺讓鐵麟吃了一驚。鐵麟急忙把手抽出來:「妞妞,怎麼回事,快把衣服脫下,讓我看看。」

  妞妞順從地把衣服脫下來,鐵麟一下子愣住了。妞妞白皙的皮肉上,畫滿了一道道的鞭痕。

  鐵麟問:「你挨打了?」

  妞妞點了點頭,眼睛裡汪起兩兜淚水。

  鐵麟說:「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妞妞說:「爹爹現在不喜歡我了,天天讓我幹粗活,還經常打我。」

  鐵麟問:「為什麼?」

  妞妞說:「他又買來一個男孩兒,叫柔柔。」

  鐵麟明白了,就是說妞妞已經在許良年面前失寵了。這在媵妾孌僮中是司空見慣的事。可惡的許良年,當初還想用妞妞訛詐我,真是瞎了眼了。鐵麟拉著妞妞坐在炕沿上,撫摸著妞妞身上的傷痕問:「妞妞,告訴我,你是怎麼到許良年家裡的?」

  於是,妞妞歪在鐵麟的懷裡,向他講述了自己不幸的身世和遭遇。

  妞妞的原名叫胡寶財,老家在直隸任邱,一個貧窮封閉的小村莊。全村百十戶人家,家家都是土坯房,而且又矮又小,屋頂是平的,那是為了秋天晾曬糧棉用的。後來有一戶姓李的人家,突然蓋起了五間磚瓦房。磚瓦房寬敞明亮,還有高高的院牆和雕花的門樓影壁。這一下把全村人的眼睛都給羡慕藍了。原來李姓人家幾年前把兒子送到了北京,閹割後進宮當了太監。村民們似乎從呆夢中猛醒過來,祖祖輩輩這麼受苦受窮,怎麼沒想起這條改換門庭、發家致富的路子呢?從那以後,凡是有男孩兒的人家都打起了這個主意。村子裡的磚瓦房漸漸的多起來,這個小鄉村也就成了聞名遐邇的老公莊。鄉下人稱太監為老公,因為第一個太監是出在李家,便被理所當然地稱作李老公莊。

  妞妞的父親也眼紅人家的磚瓦房,早就想把妞妞送進宮裡去,只是苦於沒有門路。別人介紹,需要花許多錢,妞妞家沒有這筆銀子。一來二去,妞妞的父親打聽到一個在戶部坐糧廳當官的親戚,算起來妞妞該叫他表舅。父親舍著臉拉著妞妞來到了通州,在坐糧廳找到了妞妞的表舅許良年。許良年倒還認這門親戚,當即就答應幫忙。待到妞妞的父親拉他見了許良年的時候,許良年看見妞妞長得皮白肉嫩、聰明伶俐,便馬上改變了主意,把妞妞買了下來。許良年當然給妞妞的父親一筆錢,這筆錢足夠他回李老公莊蓋一所磚瓦房了。妞妞的父親要的是磚瓦房,他才不在乎妞妞幹什麼呢。就這樣,妞妞成了許良年的兒子。

  應該說,許良年對妞妞很好,給他吃不摻糠菜的白米飯,給他穿不打補丁的新衣服。妞妞已經很知足了,這種生活,在李老公莊,他在夢中都想像不出來的。

  晚上,許良年輪番把幾個姨太太叫來陪他睡,無論誰陪著許良年,都要妞妞在一邊伺候著。他們調情嬉鬧,說汙言淫語,做那些床笫之事,都不背著妞妞。妞妞給他們鋪床疊被,給他們寬衣解帶,給他們擎燈照明。他們折騰完了以後,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躺在炕上,妞妞還要端著水盆給他們擦洗。給許良年洗,也給他姨太太洗。更有甚者,他們興致高漲的時候,還讓妞妞幫忙,或在後面推著許良年的屁股,或在前面扳著姨太太的雙腿……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妞妞開始很緊張又很新奇,漸漸的妞妞習以為常了。後來妞妞慢慢地心裡便有點兒發癢了,渾身麻酥酥的,很臊,很不自在。有一天,一個叫春花的姨太太給許良年吹簫,許良年卻推開了春花,讓妞妞來替換她。妞妞做了,他做得很認真,很刺激,很過癮……

  妞妞坐在鐵麟的對面,講述著自己的故事,講得很坦蕩,很自然,漸漸地進入了一種難以控制的境界……

  鐵麟眼前浮動著那一幕幕的烏煙瘴氣,心裡一陣陣地往上翻,噁心得想吐……

  冬梅端著一碗煎好的參湯進來,放在茶几上,悄悄地退了出去……

  門簾啪啦響了一聲,妞妞扭過頭來說:「有人來了。」

  鐵麟說:「是冬梅。」

  妞妞說:「冬梅這小丫頭長得很漂亮。」

  鐵麟沒說話。

  妞妞問:「大人跟她睡過沒有?」

  鐵麟說:「別瞎說,她還是個孩子。」

  妞妞說:「妞妞不也是個孩子嗎?」

  鐵麟的臉沉下來。

  妞妞沒發現鐵麟心境的變化,慢慢地站起身來,朝鐵麟的懷裡鑽著……

  鐵麟一把將妞妞推開,厲聲說:「你走吧,以後沒事不要再到我的書房來。」

  妞妞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鐵麟,含著兩兜兒淚水默默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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