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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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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牆上修建廟宇,為世所罕見。蹊蹺的是在通州城牆的東南隅,竟然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文昌閣。 陳天倫、馬長山陪著甘瑞騎著馬過來,沿著城下的馬道直接登上了文昌閣。這裡是文人墨客吟詩唱詞,附庸風雅的地方。三個人有兩個是國子監的生員,來到通州,進過飯店,逛過賭場,看過跳寶案的,怎麼也得到文昌閣來應應景兒呀?要不,怎麼對得起孔孟之徒的美譽呢? 文昌閣裡供奉的是文昌帝君,掌管功名利祿之神。陳天倫和甘瑞要讀書入仕獲取功名,怎麼能不給文昌帝君燒炷香,磕個頭呢? 拴好馬匹,三個人便進了紅牆環繞的廟門。文昌閣分東西兩進院落,東院的殿堂裡有神牌、香案、功德箱。三個人拈香點燭,跪拜祈禱。拜完之後,又進了西院。西院較為寬闊,有兩株參天古樹,一塊康熙年間重修文昌閣的石碑,還有石桌石凳等清談品飲的方便之處。 陳天倫站在城頭上,眼前頓時開闊起來,興奮地對甘瑞說:「到這裡遊覽,最宜夏秋之季。甘兄請看,東面是奔流的大運河,萬舟駢集,舳艫千里;南面是通往京都的禦制石道,車水馬龍,人流如湧;西邊是通州古城,萬家燈火,倉廒聳立;北面是土石兩壩,寶塔入雲,鐘播天外……」 甘瑞說:「聽聽,陳兄又在作詩了,可謂是才華橫溢,脫穎而出。」 陳天倫說:「不怕甘兄見笑,學弟還真的在這文昌閣上作過一首詩。」 馬長山說:「且慢,作詩不可無酒,等我把酒擺上,兄弟再大展才華。」 說著,三個人把從飯店裡帶來的酒菜、酒杯和兩瓶灣酒,擺在了石桌上。馬長山把三隻酒杯斟滿,甘瑞先端起一杯,興奮地說:「陳兄請,兄弟手端酒杯,聆聽天上之音。」 陳天倫也端起一杯酒,沖著遠處的藍天白雲,引項高吟起來: 高樓極目夕陽低,雨後遙山一帶齊。 風送晚涼人灌圃,煙含濃綠柳搖堤。 草迷小徑波侵岸,麥秀田疇菜滿畦。 野調聲繁如互答,徘徊直待月華西。 陳天倫吟誦完了,甘瑞和馬長山立即擊掌叫好,一齊向陳天倫敬酒。陳天倫也興奮起來,接過甘瑞和馬長山的酒一飲而盡。日已西沉,晚風吹拂著正在解凍的河面,料峭得有點兒刺骨。馬長山建議到一家酒店去喝,邊喝邊聊。甘瑞卻說:「不行,我今日還要趕回去。馬哥,你看見了吧,天倫兄也是痛快人,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陳天倫立刻警惕起來,從甘瑞突然出現在他的家門口的時候起,陳天倫便覺得此公來者不善。後來進了漕運酒樓,見到了馬長山,更令陳天倫心裡生疑,所以他才堅持由他來付帳。及至到了六六順寶局,陳天倫的警惕依然沒有放鬆。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時刻在琢磨著,他們的葫蘆裡到底要賣什麼藥?後來出現了楊八跳寶案的事件,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使他反倒輕鬆起來,反倒把甘瑞和馬長山當成了朋友。這到底是為什麼呢?現在,聽了甘瑞這句話,他又警覺起來。 馬長山把酒杯斟滿,招呼著陳天倫坐下。 陳天倫今天的興致滿高,又端起了酒杯。 馬長山壓著他的胳膊攔住了他:「兄弟,慢,容馬哥說句話。」 陳天倫問:「你說了那麼多了,還有什麼話要說?」 馬長山誠懇地說:「對,還有一句要緊的話沒有說。今日甘兄把你約出來,你很給面子,這讓馬哥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既然你跟甘兄是同窗好友,咱也就沒的說了。」 陳天倫說:「這些話中午喝酒的時候你就說過了,還是揀你想說的說吧。」 馬長山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恭恭敬敬地放在陳天倫面前,這是一張5000兩銀子的大票。 陳天倫看了一眼馬長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馬長山說:「天倫兄弟,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個讀書人,現在已經是生員了,今年又要參加大比,登科中舉是肯定的了。所以說,兄弟你將來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我呢,一輩子喝的是運河水,吃的是漕糧。你今年要參加鄉試,那軍糧經紀是不能兼顧了……」 陳天倫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把軍糧經紀讓給你。」 馬長山說:「兄弟你明白,這軍糧經紀是個飯碗。可不是金飯碗,不是銀飯碗,最多算是個瓷飯碗。你放下這個瓷飯碗,還能捧銀飯碗金飯碗,哥哥我沒了這個飯碗,只有幹瞪著眼挨餓了……」 陳天倫說:「這軍糧經紀大小也算個官,不算朝廷命官,也是坐糧廳委任的,能這樣用銀子隨便買賣嗎?」 馬長山笑了:「天倫兄弟,哥哥就喜歡你這天真勁兒。你說這軍糧經紀是坐糧廳委任的,不能隨便買賣。那麼我問你,你陳家的『宿』字號是怎麼來的?」 陳天倫翻了翻眼皮沒說話,不錯,陳家的「宿」字號軍糧經紀是花2000兩銀子從丁家買來的。那2000兩銀子是他祖父賣了自己高中的孝廉得來的。孝廉都可以賣,經紀有什麼不能賣的。他自己怎麼說出這麼一句蠢話呢? 馬長山倒沒有得理不饒人,繼續央求著陳天倫說:「兄弟,反正你要參加鄉試,這軍糧經紀是不能幹下去了。我打聽好了,這軍糧經紀你不幹,你家老爺子也不能接著幹,因為老爺子交給你的時候是『宿』字號,現在你已經把它變成『盈』字號了。在咱們漕運碼頭上,只有我才能執掌著『盈』字號。這你是清楚的。」 陳天倫說:「你的『盈』字號跟我的『盈』字號不一樣,你的『盈』字號已經被倉場總督廢了。」 馬長山說:「廢了可以恢復嘛,只要這『盈』字號沒有人占著,它就還能姓馬。別的不用兄弟你管,你只要把這5000兩銀票收下,踏踏實實地去考功名,別的事你就甭管了。」 馬長山說完這句話,看了看甘瑞。 甘瑞悠閒地看著西山落日,似乎他們兩個人的交易與他毫無關係。 陳天倫明白了,在他的背後,在馬長山與甘瑞之間肯定還存在著一筆巨大的交易。甘瑞是倉場總督鐵麟的公子,他恢復馬長山的「盈」字號軍糧經紀是沒有問題的。用不著去求他的父親,他找坐糧廳的哪位大人,都不會不給甘瑞面子的。 想到甘瑞要打著他父親的旗號幹這不乾不淨的名堂,他心裡立刻波濤洶湧起來。鐵麟是個一心要革除漕弊的朝廷命官,是個大清王朝的忠臣,是他所崇拜的英雄。自從他受到鐵麟的青睞與重用之後,他就時刻以鐵麟為師,發誓要為朝廷做出一番大事業。可是現在……是誰在拆鐵麟的牆角?是誰在朝鐵麟的臉上抹黑?如果甘瑞背著鐵麟做出一些違章亂法的事情,鐵麟還怎麼能夠大刀闊斧地剷除漕弊?古往今來,一些不法衙內、不肖子孫毀父輩名聲祖輩事業的例子還少嗎?不行,有這麼好的一個官是大清之幸,是漕運之幸,是百姓之幸,不能讓他毀在自己的兒子手裡。陳天倫立刻想起了那天在孔府飯莊甘戎當著龔自珍大人的面囑咐他的話,我哥哥要是來求你什麼事,你可千萬別答應。甘戎啊甘戎,你不但是個嫉惡如仇的俠女,還是個頗有心計的志士。你怎麼不是個男兒呢?你若是個男兒,一定能協助你父親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你若是個男兒,我陳天倫一定與你結為金蘭之好,生生死死,患難與共。鐵麟大人位高薄天,晚生不敢攀緣,你甘戎不會嫌棄我吧。 陳天倫想到這些,騰地站起來,對馬長山說:「不,今年的鄉試我不參加了。」 首先吃驚的是甘瑞:「什麼?陳兄,你……你可要冷靜一點兒,今年的大比你怎麼能不參加呢?」 陳天倫壓抑著滿腔的激憤說:「我想……這大運河需要我,這漕運碼頭需要我,還有……甘兄,令尊大人可是難得的好官啊,是將要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你……你可不能毀他呀?」 甘瑞一下愣住了:「陳兄,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了?」 陳天倫不客氣地說:「這還用我說嗎?如果我要是把『盈』字號軍糧經紀賣給他馬長山,剩下的事情不都是你去做嗎?你做這些事敢求令尊大人嗎?如果不求令尊大人,你求誰呢?你求誰還不是打著令尊大人的旗號?」 甘瑞氣怒了:「陳天倫,你怎麼不識好歹呢?我甘瑞要做什麼,想怎麼做,礙你蛋疼了,你管得著嗎?」 陳天倫說:「我是管不著,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參加今年的大比了,我要繼續當我的軍糧經紀,『盈』字號軍糧經紀。」 甘瑞問:「為什麼?」 陳天倫含著眼淚說:「我……只想為大清國多收幾粒乾淨的糧食,也為……為了不讓別人玷污鐵麟大人的清白。」 陳天倫說完這句話,匆忙地向甘瑞作了個揖,說了聲「恕不奉陪」便怒氣衝衝地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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