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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第18章

  通州古城,十步之內必有官廳衙署。在如網如林的官署衙門中,其建築規模尤以戶部坐糧廳為最。

  事實上,坐糧廳也是按照戶部的規模營造的。有房舍二百餘間,儀門坐北面南,東門對著大運西倉的西門。儀門西有一小南門,通外庫;儀門外有樂亭,俗稱吹鼓手樓,專為迎送官員奏樂之用;儀門內西側有財神廟,廟後為裡庫,兩棱鐵棍窗,三道鐵箍木槽銀櫃,內儲各地繳納的帑銀;儀門東側為土地廟,廟後有五間大房,名為萬寶房,為發放餉銀、套兌官斛、巡社掣簽等處所。再往北為二門,二門內兩廊為三班六役八科的辦公重地。再往北為大堂,坐糧廳的核心部位。出大堂過穿堂便到了後衙,西首為滿廳丞內宅,東首為漢廳丞內宅。

  鐵麟進入坐糧廳,沒有驚動任何人。實際上他還沒有來倉場總督衙門辦公,今日到通州名正言順的理由是來領俸米。領俸米領出了麻煩,也領出了諸多的疑問。他就是為這事來找金簡和許良年的。

  畢竟是倉場總督大駕光臨,早有機靈的衙役飛跑去後宅,向金簡和許良年稟報。

  鐵麟心裡窩著火,表面上卻一副悠閒散淡的樣子,似乎就是來坐糧廳隨便走走的。走過穿堂的遊廊,忽然聽到有人喊他,這聲音很滑潤、很嬌柔,像一股暖風迎面撲來。他停下腳步,妞妞提著一隻籃子從西側的小樹林裡跑了過來。

  鐵麟心裡一動,自從去秋大運河遊船上一別,他再也沒有見到妞妞。閑來煩悶的時候,他也常常想起這個乖巧可人的尤物。想也只是想想罷了,卻從來也沒有心思再找他。當初許良年找上門來討便宜的時候,他確實說過讓妞妞有時間過來玩。但是妞妞並沒有來,肯定是許良年不讓他再來了。

  妞妞像見了親人似的撲到鐵麟的面前,扔下籃子,剛要納頭跪拜,鐵麟立刻拉住了他。

  妞妞扭動著身子,一副眼淚汪汪、無限動人的委屈樣兒:「大人怕是早就把孩兒忘了吧?」

  鐵麟左手拉著他,右手不由得朝他那紅撲撲的小臉蛋兒上拍了拍:「怎麼會呢?」

  妞妞噘著鮮紅的小嘴唇抱怨著:「您要是沒忘了妞妞,幹嘛這麼長時間不見我呢?都快把孩兒想死了。」

  鐵麟說:「我不是說讓你去找我玩嗎?你怎麼沒去?是不是你爹不讓你去?」

  妞妞更加委屈地說:「大人送孩兒的香珠也被他要走了……」

  鐵麟安慰他說:「不要緊,香珠還在,是他給我還回來的。香珠還是你的,你什麼時候去,我再把香珠還給你。」

  妞妞把頭往鐵麟的懷裡靠了靠,撒嬌地說:「那大人可得說話算數,別再把孩兒冷落這麼長時間了。」

  畢竟是在坐糧廳,到處都是眼睛,鐵麟不便與妞妞廝纏,說了兩句話,便匆匆地走了。

  當鐵麟到了金簡後宅的時候,金簡早已經到客廳的門前恭候了,一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樣子。早在鐵麟進入大運西倉領糧,大運西倉監督邵友廉被鐵麟追問審查的時候,便有人風急火速地前來報信。金簡當時就嚇得苦膽都要破裂了,急忙去找許良年。可是許良年不在坐糧廳,不知道到什麼地方風流去了。金簡一下子毛了爪兒,不知該如何是好。金簡到坐糧廳以後,只知道消消停停地當這份甜官,占這個寶座,捧這個金飯碗。其實諸事不操心,甘願大權旁落。在別的官場上,上下左右之間明爭暗鬥,費盡心計,耍足手腕,不就是為了一個權字嗎?金簡覺得那太可笑了,要權幹什麼?要權不就是要銀子嗎?如果人家把銀子乖乖地送到你手裡,你還要權幹什麼?誰有權誰操心費力,偏偏許良年就好操心費力,金簡就把權力給他,大事不管,小事不問,躺在炕頭上光擎現成的,何樂而不為呢?可以說,在官場上這是最好的、最理想的搭檔了。坐糧廳有許良年呼風喚雨,頂風冒雨,他就可以防風避雨、無風無雨了。可是今天這麼大的事鬧出來了,許良年卻不在,這不是要金簡的命嗎?

  金簡跪在鐵麟面前,哆哆嗦嗦地說:「不知大人到此,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鐵麟:「你在這兒等了一會兒了吧?」

  金簡聽不出鐵麟話裡的弦外之音,忙討好地說:「可不是,下官等大人有些時候了。」

  鐵麟說:「這麼說,你是知道本官來了?」

  金簡自知失言,慌慌亂亂地說:「啊……不不,下官是剛剛聽到下面稟報的……」

  鐵麟不想難為他,隨便地說:「好了,我也是順便過來的,有些事想問問你。」

  金簡急忙爬起來,將鐵麟讓進了客廳。

  鐵麟入座,金簡傀儡似的戳在鐵麟面前,搓手頓足,失魂落魄。鐵麟偷眼看了看他,正是冬盡春開時節,屋裡屋外依然寒氣逼人,金簡的頭上卻呼呼冒起了白毛熱汗,伏天一般。鐵麟說:「坐,坐吧,坐下談。」

  金簡剛要落座,突然想起還沒給鐵麟倒茶,又頓時緊張起來:「快來人啊,給鐵大人上茶。」

  鐵麟只覺得心裡好笑,故意勸慰說:「別慌,慌什麼呀?金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呀?」

  金簡更是慌張起來:「沒……沒什麼事,就是……就是鐵大人來得太突然了。」

  鐵麟輕聲笑了一下:「看來,許良年今日不在,對吧?」

  金簡說:「可不是……要是許良年在……」

  鐵麟突然板起了面孔:「這坐糧廳到底誰是正廳丞?坐糧廳的事到底誰說了算?」

  金簡撲地又跪在地上:「大人恕罪,當然下官是正廳丞,諸事該由下官做主,只是下官疏於政務,有負皇恩……」

  鐵麟說:「起來說話,我問你,大運西倉那兩廒糧食是怎麼回事?」

  金簡結結巴巴地說:「這……大人是問……」

  鐵麟說:「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問什麼嗎?」

  金簡汗珠從臉上滾落下來:「下官實在不知……」

  鐵麟說:「大運西倉監督邵友廉說,你從他那裡借走兩廒糧食,有沒有這麼回事?」

  金簡說:「啊……有……有……」

  鐵麟說:「有戶部的批件嗎?」

  金簡見問,反而沉著起來,利嘴利舌地說:「戶部的批件倒是沒有,不過有穆相的手諭。大人請等一下……」

  鐵麟心裡一動,金簡所說的穆相指的是軍機大臣穆彰阿,一個手掌遮天,權可傾國的大人物。如今官場上,穆党滿天下。他的手諭,當然比戶部的批件更有用了。

  金簡從案卷裡找出穆彰阿的手諭,遞給了鐵麟。

  鐵麟接過仔細地看著,穆彰阿只說此糧朝廷特需,到底是何所需,他並沒有說。

  這時候,貌似草包的金簡卻說出了一句戳鐵麟肺管子的話:「要不,鐵大人去問問穆相?」

  鐵麟看了金簡一眼,恨不得扇他個耳光。就是再借鐵麟點兒膽子,他也不敢去問穆彰阿呀。就是要問,也得由王鼎大人當朝去問。

  鐵麟把穆彰阿的手諭還給了金簡,他注意到了金簡的神態漸漸地平靜下來。很顯然,金簡是穆党的中堅分子,有了穆彰阿這個靠山,他還有什麼畏懼的呢?但是,鐵麟轉念一想,心裡突然一亮。金簡到底還是個蠢貨,見鐵麟問那兩廒糧食,他心裡有了底。那麼剛才他為什麼那麼緊張呢?很顯然,他以為鐵麟抓到了他別的什麼把柄,到底是什麼把柄讓他如此緊張呢?

  金簡恢復了常態,開始向鐵麟討好說:「鐵大人今日要是賞光,就在捨下用點兒便飯吧。」

  鐵麟搖著頭說:「不不,謝謝了,我還要返回京城。過幾天本官就要來倉場衙門,大運西倉陳糧為什麼積壓那麼多?邵友廉到底稱職不稱職,坐糧廳的幾處要害的官員要調整一下,你跟許良年先議議,等本官來通之後再做決斷。」

  鐵麟說完,舉步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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