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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13章

  鐵麟正在土石兩壩上查看收糧,突然一匹快馬奔來,給他送來了一封信。展開一看,原來是東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王鼎寫來的便箋,召他到裡二泗佑民觀相見。

  佑民觀在張家灣南裡二泗村,因臨泗河而得名。元世祖開鑿通惠河,為祈求漕運順暢,建造了天妃宮,俗稱娘娘廟。明嘉靖十四年,道士周從善敬乞皇帝賜宮觀名,遂改為佑民觀。佑民觀規模宏偉,氣勢磅礴,四進院落,松柏參天,古槐蔽日,一派莊嚴肅穆。特別是每年正月十五至三十的香場廟會,更是人山人海,車馬喧鬧,名聞遐邇。鐵麟策馬趕到,小道士早已在門前迎候著他了。

  王鼎與一位道長正在後院的天棚下品茗聊天,鐵麟急忙上前施禮。

  王鼎說:「鐵麟啊,今日本官給你介紹一位朋友,就是這位大名鼎鼎的清蓮道長。」

  鐵麟忙向清蓮道長行禮:「老道長,久仰了。晚輩終日忙於俗務,沒能前來拜望,請道長恕罪。」

  鐵麟此話絕不是客套,他來漕運碼頭後經常聽到清蓮道長的大名。在整個通州甚至北京城,清蓮道長德高望重,學識淵博,又平易近人,深得各方面的尊重。想不到王鼎大人跟他交情深厚,來漕運碼頭不進通州,卻先到了佑民觀。

  清蓮道長忙請鐵麟入座,又命小道士斟茶。正是盛夏季節,這個秫秸搭的天棚下卻清涼如水,八面來風。棚下一石桌,桌周圍四隻石鼓。天棚外邊,兩株蜜桃枝垂葉落,一個個茶杯大小的蜜桃掛滿了枝頭,令人饞涎欲滴。一個小道士過來,端著銅茶盤摘著桃子,摘滿之後,又端到旁邊的井旁搖轆轤打水清洗。不一會兒,一大盤洗得乾乾淨淨的蜜桃便端上了小石桌。

  王鼎大人也不客氣,伸手便拿起一個,對鐵麟說:「吃呀,愣著幹什麼?」

  清蓮道長笑著說:「鐵大人,今日王大人把你召到小觀,就是想請你品一品貧道的仙桃。」

  王鼎說:「不瞞你說,我一來就讓清蓮道長摘桃,他非說要等你來了以後再摘,把老夫都饞壞了。」

  清蓮道長說:「王大人可不能這麼說,你每年都有這口福,鐵大人可是第一次。」

  鐵麟一聽,更深信了王鼎大人與清蓮道長的關係非同一般,原來他每年都來這裡品桃。匪夷所思的是,清蓮道長怎麼會大言不慚地稱自己的桃是仙桃呢?

  清蓮道士似乎看出了鐵麟的疑惑,伸了伸手說:「鐵大人請,入口之後便知貧道之言不謬。」

  鐵麟畢竟在王鼎面前還要斯文一些,拿起一個桃子,輕輕地咬了一口。還未及咀嚼,鐵麟便覺得清香盈口,一股甜蜜的汁液從舌尖開始,滲下喉嚨,充盈腸胃,浸遍了全身。這桃的味道確實非同尋常,進口入腹,舒經通絡,如氣之運行。更令鐵麟驚異的是,這桃咬完之後卻不見桃核兒。鐵麟愣愣地看著清蓮道長,王鼎卻先哈哈大笑起來。

  鐵麟說:「請問道長,這桃為何沒核兒?」

  清蓮道長說:「仙桃無核兒。」

  鐵麟說:「道長言之不謬,果然是仙桃。只是……敢問道長,這仙桃何來?」

  清蓮道長說:「二位大人嘗過貧道的仙桃,大概該談公事了。你們在這兒自便,貧道去看看酒菜準備得怎麼樣了。」

  清蓮道長沒回答鐵麟的問題,卻走了,這更增加了鐵麟的好奇。心想,你躲是躲不掉的,改日我再來,非把你這仙桃的種子弄到手不可。

  鐵麟擦了擦手,開始向王鼎稟報漕糧的收兌進度和倉場的儲糧情況。

  王鼎聽了聽,說:「我這次是路過,要到江甯去督察鹽政。鹽政上的事情很棘手,陶澍大人大刀闊斧地整頓了一下,略有好轉,但是鹽稅還是收不上來。現在國家內外交困,需要大量的銀子。漕運上你來了我就放心了,只要把糧食收好,把糧倉看住就行了。」

  鐵麟注意到,王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沉重,鐵麟的心也隨著沉重起來。

  王鼎又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廣州,林則徐已經跟洋人撕破了臉,禁煙搞得轟轟烈烈,大快人心。可是朝廷卻有些人嚇破了膽,生怕洋人報復,成天在皇上面前向林則徐發難。嚴禁派和反禁派越來越涇渭分明,大有勢不兩立之態。」

  鐵麟認真地聽著,見王鼎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更加不安起來。看來,朝廷並不平靜。他知道,朝廷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穆彰阿野心勃勃,獨攬大權。王鼎等一批正直忠良的大臣歷來受到排斥和打擊。於是,他真誠地說:「王大人是朝廷的棟樑,您可要多保重啊。」

  王鼎也感動起來,歎息了一聲,突然問:「黃槐岸有消息嗎?」

  鐵麟一愣,黃槐岸這個名字在他心裡蹦了一下,卻一時沒能想起來。

  王鼎說:「就是我讓你拿著玉胡桃去找的那個坐糧廳的書吏。」

  鐵麟腦袋嗡的一下子大了。平心而論,這件事他沒有忘,只是近來因為漕糧收兌的事情太繁雜,沒有再顧上尋訪。此事是王鼎交代的機密,又不好讓別人假手。這時候他明白,王鼎把這件事看得很重,也許這裡面確實隱藏著巨大的秘密,也許事關朝廷派系之間的爭鬥的重大關節。無論如何,鐵麟一定要把此事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上,再也不能掉以輕心了。鐵麟謹慎地向王鼎稟報說:「黃槐岸死了。」

  王鼎並不驚奇,似乎他已經知道了。

  鐵麟又說:「我正在查尋一個與黃槐岸有關的人。」

  王鼎問:「什麼人?」

  鐵麟說:「是個女人,叫小鵪鶉,據說跟黃槐岸一起居住過。」

  王鼎又問:「有線索嗎?」

  鐵麟說:「時斷時續,好像很神秘。」

  王鼎說:「你說什麼神秘?」

  鐵麟說:「我覺得,漕運碼頭上的一切都很神秘。」

  王鼎說:「這就對了,是很神秘。但是你要知道,這神秘不是鬼神造出來的,是人造出來的。此事關係重大,有什麼情況要及時告訴我。」

  鐵麟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什麼,又將嘴閉上了。

  王鼎很敏感,問:「你是不是想說皇上給你的那道聖諭?」

  鐵麟為難地說:「聖上教導得極是,鐵麟感念皇恩浩蕩。我只是覺得……漕運碼頭很深,深不見底呀。」

  王鼎說:「朝廷也很深,但是深還是能夠見到底的。你在這裡的舉動畢竟大了些,得罪了一些人也是自然的。不是漕運碼頭深,是這些人的根子很深,跟朝廷連得很緊啊。」

  鐵麟心裡一陣發熱,作為朝廷重臣,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可見王鼎對他的信任。由此,他也進一步證實了金簡、許良年或許還有什麼人,肯定跟穆彰阿有著很直接的關係。而那道皇上的聖旨,肯定是穆彰阿一手製造的。他們要幹什麼?警告他嗎?鐵麟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開口問這些問題。

  王鼎說:「按照你的路數辦,剷除漕弊,是皇上多年的願望。你是朝廷命官,忠於的是皇上,得為大清的江山社稷負責。不能退卻,莊稼人有句話,聽螻蛄叫就別種地了。」

  鐵麟點了點頭,還想再聽王鼎說點兒什麼,清蓮道長卻來請入席喝酒。

  酒席設在清蓮道長的客房裡,一間很簡潔很乾淨的居室。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三人分賓主入座,小道士伺候著斟酒。

  清蓮道長說:「貧道有一道菜,從子時便開始點火,已經烹製了六個時辰了。」

  王鼎問:「是不是燉肘子?」

  清蓮道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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