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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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麟匆匆地穿上衣服,匆匆地洗漱完畢,匆匆地什麼也沒有吃,沒有胃口。每天早晨,除了奶水,讓他吃什麼都比服毒藥還困難。 他穿著一身便服,匆匆地出了倉場總督衙門,朝通州大街上走去,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他要去辦一件大事,一件絕密的大事。他身邊不是沒有信得過的人,他只是想微服私訪,像先皇乾隆那樣。那是一種幹大事業的雄才大略,也是一種新鮮豪邁的刺激,更是一種叱吒風雲的氣度。 他手裡握著那只和闐羊脂玉胡桃。 這是臨上任之前,東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王鼎交給他的。王鼎交給他這只和闐羊脂玉胡桃,便是交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秘密,交給了他一個重大的使命。 6年以前,那是王鼎剛剛接任戶部尚書的時候,就接到了下面許多揭露漕弊的密報。王鼎不愧是一個治國安邦胸懷韜略大計的朝廷重臣,他懂得顧全大局,懂得審時度勢。那時候,聖上正忙於平息張格爾叛亂,實在顧不上漕運上的事情。何況,誰都知道漕弊嚴重,可都是泛泛之談,隔岸觀火,拿不出確確鑿鑿的證據。但是王鼎知道,漕弊一定要整頓,只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為了獲得漕弊的內幕,掌握倉場蠹蟲的罪證,他把自己的心腹黃槐岸秘密安插到坐糧廳臥底,當上了一名書辦。他叮囑黃槐岸,不要暴露自己,不要跟他聯繫,無論看到什麼事情都要沉住氣。他的任務只是負責搜集情報,搜集確確鑿鑿的證據。到時候,會有人找你聯繫的。 這個任務是王鼎在自己的書房裡向黃槐岸交代的,當時黃槐岸提出了一個問題,大人要是派人跟我聯繫,總得有個信物吧,要不我怎麼知道是大人派來的人呢? 王鼎覺得黃槐岸說得有理,順手拿起了案桌上放著的一對和闐羊脂玉胡桃,這是新疆伊犁將軍慶祥進京來述職的時候送給他的。和闐羊脂玉天下聞名,用它雕成一對精美的胡桃更是珍貴無比。王鼎把一隻玉胡桃交給黃槐岸,一隻留給自己。 鐵麟臨上任的時候,也就是道光皇帝召見他的那天晚上,王鼎把他召進自己的書房,把這枚和闐羊脂玉胡桃交給了他。王鼎告訴他,倉場是個海,深不可測,萬萬不可冒然行事,找到黃槐岸,先要探探深淺。整頓漕弊,就是讓你去捅一個大螞蜂窩。不能捉不到毒蜂就讓毒蜂蟄住。 鐵麟信步走在通州大街上,心裡一陣陣地發沉。他手裡握著那只玉胡桃,光滑滋潤,涼絲絲的。他早就聽說過和闐羊脂玉,那是昆侖山上產的罕世之寶。和闐羊脂玉分兩種,一種是在萬丈雪山上,采玉的人要攀登上去找到玉線,再用鋼鑽鐵錘細心地開採。開採出來以後,再把玉石從高山上背上來,山險無路,采玉的人經常跌入萬丈深淵,或掉進雪壑裡。這種玉叫山玉,雖不乏珍品,卻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籽兒玉,每年汛期,昆侖山上冰雪融化,江河氾濫,就會從昆侖山上把玉沖刷下來。當地的采玉人到河灘上去搜尋,比起冰山采玉這自然要簡單一點兒,但是能揀塊上等的好玉就得靠運氣了。他手裡握著的這胡桃,就是從河灘上搜尋到的籽兒玉。王鼎大人把如此珍貴的物件作為信物,可見這件事的重要與重大了。 他已經打聽好了,黃槐岸住在東關沙竹巷的一個小獨院裡。出了倉場總督衙門,他便沿著通州大街朝閘橋的方向走去。所謂的通州大街,實際上是一條穿街而過的河流。這是通惠河的故道,亦稱之為穿心河。通州是大運河的北端,漕船把糧食卸在土石兩壩上之後,便通過通惠河源源不斷地運進北京的糧倉。現在通惠河已經改道城北了,可這條穿城而過的河流卻依然不舍晝夜地流淌著。河兩岸是櫛次鱗比的鋪面和住宅,開漕時節將至,家家張燈,戶戶結彩,已經熱鬧非凡了。通州有一句民謠:綠水街中流,通州無高樓,人無三年富,清官不到頭。 清官為什麼不能到頭呢? *** 鐵麟敲開了沙竹巷那個獨門小院的合扇門,出來的是一個耳朵有點兒背的老家丁。他大概正在打掃庭院,手裡還握著一把大掃帚。 鐵麟恭敬地上前拱手行禮:「老人家,黃槐岸先生是否住在這裡?」 老人支楞著耳朵沒聽明白。 鐵麟只好又把剛才的問話大聲重複一遍。 老人搖了搖頭說:「我家掌櫃的不姓黃。」 鐵麟一聽說掌櫃的,就覺得有點兒不對頭,但他又不願意失去這條線索:「你家掌櫃的在家嗎?能不能讓我見一見?」 鐵麟這句話剛問完,就發現老家丁身後突然站出了一個人,四十多歲,長袍馬褂,鑲絲小帽,風度瀟灑,彬彬有禮。他朝鐵麟看了一眼,便沖老家丁說:「宋老爹,怎麼不讓客人進來說話?」 鐵麟急忙施禮:「不打擾了,我只是來打聽一個人。」 中年男人也拱手還禮,客氣地說:「不知大人要打聽什麼人?凡是在下知道的一定如實稟報。」 這話讓鐵麟大吃一驚,他今天穿的是家常便服,又沒有帶隨從,他怎麼看出了我是「大人」呢?難道我今天的行動被人發現了,不會吧?他連孫嬤嬤都沒有告訴,這可真是怪了。於是他謹慎地說:「本人一介寒儒,不知為何先生稱我大人?」 中年男人說:「晚生自幼走南闖北,也算積累了一些見識,故不敢以衣帽取人。大人雍容華貴,氣質非凡,自帶一身貴相,一定是朝廷命官。」 鐵麟知道自己遇上了厲害主兒,便不願意與他囉嗦,生怕言多語失。於是忙轉過話題問:「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此院曾經住過一個黃姓的先生?」 中年男人說:「聽說過,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據說是個坐糧廳的書辦。」 鐵麟說:「先生說的極是,此公而今在哪兒?」 中年男人說:「死了。」 鐵麟心裡咚的一震,腦袋都大了:「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中年男人說:「我沒有見過他,是我搬進這個小院以後才聽說的,大概死了總有兩年了吧。」 鐵麟又問:「他是怎麼死的?」 中年男人說:「據說是暴病而亡,詳情不得而知。」 鐵麟徹底絕望了,他茫然若失地謝過中年男人,便欲轉身離去。 中年男人問:「你不想知道一些別的事情嗎?」 鐵麟頓時醒悟過來:「望先生能提供一二,我回去也有個交代。」 中年男人問:「不知大人跟這位黃先生是什麼關係?」 鐵麟說:「我跟他沾點兒親戚,只是多年沒有來往了。」 中年男人說:「據說他死之前,跟一個叫作小鵪鶉的女人住在這裡。」 鐵麟問:「小鵪鶉是何許人?」 中年男人說:「聽名字就知道是個煙花女子,不過黃先生替他贖了身。」 鐵麟問:「那小鵪鶉而今在哪兒?」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 鐵麟又問:「你住進來以後,有人來找過黃先生嗎?」 中年男人說:「有一個女人經常來找他。」 鐵麟又吃了一驚:「女人?」 中年男人說:「她自稱是黃先生的結髮妻子。」 鐵麟更奇怪了:「結髮妻子……」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客氣地說:「晚生所知道的都告訴大人了。」 鐵麟謙恭地說:「多謝了,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說:「我是做茶葉生意的,賤姓姚。」 鐵麟說:「多謝姚老闆,打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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