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小波 > 紅拂夜奔 >  上一頁    下一頁
四十一


  急忙找老闆娘要鑰匙,打開一看已經像進了夾子的耗子一樣,血肉模糊。除此之外,那些腳夫還敲著木頭人問:能生孩子嗎?一聽說不能生孩子,興趣就小了。後來這個發明還是賣給了皇上。皇上製造了一大批,發給了遠征軍,讓他們在撤退的路上拋撤,這種東西用現代的軍事術語叫作「餌雷」,夾壞了大量的突厥人、鮮卑人、高麗人,並且讓他們斷子絕孫。這件事說明了衛公雖然機巧無雙,離開了大唐皇帝就將一事無成。

  但這些都是晚上的事,白天還有一次呢。白天是第一次:她把窗簾拉上以後,屋裡就變得暗起來。她把裙子解開,裙子掉到地上,形成了一個暗色的圓圈,而她是白色的,好像正從圓圈裡鑽出來。後來她把襯衣脫掉,臉朝牆,跪到床上去。這些時間非常之慢,我又在恍惚之中。後來她朝我嚷道:你也不能一點忙都不幫!我就過去幫她把乳罩掛鉤摘下來,然後眯起一隻眼到前面去看。

  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近視過,故而老花得非常之早,現在已經有三百度了,離近了一點都看不清楚。但是看不清就往前湊是我一生的積習,絕不會因為現在老花了就有所改變。其結果是我什麼都沒看見,從始至終都是稀裡胡塗。看來我是得配副老花鏡了。但這件事看得見看不見都是無所謂的。除了某些特別的感覺,總的來說,幹那件事和爬一棵特別光滑的樹沒什麼兩樣。

  爬樹這種事以前我經常幹,比方說,當司務長時,和我的馬兄弟在一棵大青樹下睡覺,醒來我就爬樹,而且把全身的衣服脫得光光的,只穿一雙襪子。然後站在一根很暴露的大枝岔上狂呼萬歲,這時候我那個東西直挺挺的,仿佛在行納粹禮,周圍幾裡地都能看見。但是那個地方很荒涼,周圍幾裡之內都沒人。一直吼到它禮畢,我才下樹回家。我就是這樣勤勞公務——上十裡地外買趟醬油能去兩天兩夜。再加上給大家吃酸饅頭,所以後來不讓我當司務長,我也沒得可說。

  當然,小孫這棵樹絕非任何大青樹、野梨樹、白皮松等等可比,爬起來是極為過癮的。後來我就這樣告訴她。她說:謝謝你把我看成一棵樹,你自己當時的樣子也很好,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乳頭插到你眼睛裡還沒看見。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給你治眼病——這些話叫我想起了在工廠裡當工人的時候,假如燒電焊時忘了戴眼鏡得了電光性結膜炎,就會痛癢難當。這時唯一的辦法就是認一位哺乳中的少婦當乾媽,讓她擠點奶到眼睛裡去。我就有過一位乾媽,年齡比我小好多,但是奶頭卻大很多——後來我站起身來,就什麼都能看見了。她的腰很細,乳房很完整,臉上紅撲撲的,等等。和隔著衣服時猜的差不多。到此為止,我一生所見的第一件不合情理的事就算發生了。

  後來我和小孫幹那件事時,總是在她的房子裡。她的房間比較大,還有一張雙人床。點上十五瓦的檯燈,屋裡雖然暗,但是比白天看得還清楚一點。在幹事之前她總要用手捏捏我的那東西,然後就若有所思。我想這個毛病是買菜時挑黃瓜練出來的,她們用手指代替硬度計。我那個東西在這種時候還是滿像樣子的:又粗又長,而且相當硬梆,在各方面都像根哈瓦那雪茄,但也耐不住指甲掐。由這種體驗可以知道黃瓜們對長指甲的女人的看法。我問她在想什麼,開頭她不肯告訴我,後來又說:講了以後你不要介意——從你的外表來看,這東西不該是這樣子的。我說我外表怎麼了?她說你外表相當委靡。這件事我還是不明白,但是她不想再繼續下去,就說:別扯這個了。

  飯燒熟了就吃,別等它涼了。這是個優雅的比方,說明她還有點淑女風度。等到事情幹完之後,我才想到已經中了她一暗箭。她是說我外表是一副陽痿相。既然我是一副陽痿相,她還要和我幹這件事,就是一件怪事了。對於這個問題,她笑了一下說:我看你整天愣愣怔怔,覺得挺逗的(但是後來她又覺得我這樣不逗了)。

  她還說,我看你呆頭呆腦,不知在想什麼,想知道一下。一個女人想要知道男人的秘密,只能用色相來引誘,甚至要把兩腿分得開開的,把他的腦袋往乳房中間按(小孫在此批道:誰按你了?由此我才知道她沒按過我)。這個說法聽起來荒唐,其實是相當可信。聖經上說:得人如得魚。得人就是知道一個人罷,這事是很有趣。有的人只要看看就能知道了,這就是條臭帶魚。有的人只有和他性交才能知道,這就是條金槍魚。我就是後一種人。後來她就管我叫金槍魚,看來我對這些事的感覺是對的。與此有關的是我這輩子遇到的第二件不合情理的事——我把那件硬邦邦的、像黃瓜一樣的東西插到她體內去。

  李衛公和紅拂逃出了長安城,當晚宿在一個土坡上,一棵大樹下面。因為天已經黑了,看不出是什麼樹。他們就在那棵樹下做愛。紅拂躺在李靖懷裡,在一團漆黑之中,她雪白的身體越伸越長,好像一條正在流淌的牛奶河。她開始用親熱一點的口氣和李靖說話,比方說,李郎,談談你的長安城。這聲音逐漸遠去了。這是否說明他們中間有了一點愛情呢?虯髯公一直在跟蹤他們,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裡,聽了這樣的話,嫉妒得要發瘋。但是聽見這些話又感到一星半點的滿足,好像在看有床上鏡頭的電影一樣。

  我和小孫也在幹這件事,在幹之前,她對我說,這回你別發愣了,好嗎?但是這件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後來她就捏我的鼻子。我對她假惺惺地說道:我愛你,她回答道:少廢話!等到幹完了她又問我:剛才你說的話是真的嗎?這時我早就忘了講過哪些話。她勃然大怒、轉過身去拿屁股對著我。這也不壞,她有非常好看的臀部,這個部分有點像饅頭。也不知為什麼,一說到女人,我就要想到饅頭。如果我用手觸觸她那裡,就會得到一句惡狠狠的喝斥:沒事別亂按!這說明她正沒好氣,也說明她的脾氣非常之壞。後來她給我買了一副三百度的老花鏡,惡狠狠地摔給我說:戴上,看清楚一點!真是奇怪的邏輯——我看不見於她又有何損。

  我和小孫做過愛以後,有時也考慮一下是否要結婚的問題。這件事以前是不用考慮的,我的意思是說,一定要登記結婚,因為過去幹這件事很有油水。六十年代可以得些布票,七十年代可以得張買大衣櫃的票,八十年代可以得幾天婚假。而且登記不要錢。現在則沒有什麼油水,只能夠得到些免費的避孕套,登記還要好多錢。小孫去要避孕套,還要詳細地告訴別人我的尺寸,這等於把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此不如去買。對別人來說,可以在分房上得個有利地位,對我們就不是這樣。我們要是兩口子住這套房子已經超標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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