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小波 > 舅舅情人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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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你在忙什麼?難道舅娘要出來了嗎?」王安說:「大概是吧。皇后承認是她偷去了珠子,這個案子該結了。」 女孩說:「我看未必。皇后怎麼會偷皇上的珠子?難道她也是賊?」 王安笑了:「甥女兒,皇后說是她拿了珠子,想來自有她的道理,這種事情我們不便猜測。我想她老人家身為國母,一串骨珠也還擔待得下,我對這案子不便關心,倒是你這爬牆的本領叫人佩服,是誰教給你的?」 「沒人教,我天生骨頭輕,從小會爬牆。」 「不管有人教也罷,沒人教也罷,反正不是好本領。你把它忘了吧。等你舅娘回來,你和她學學針線。」 女孩一聽立刻火冒八丈,齔牙咧嘴,狀如野貓。她惡狠狠地說:「針線我會,不用跟她學。舅舅你不要得意,也許空歡喜一場!」 王安搖搖頭,不再答理她,那女孩說:「舅舅,你還捉不捉我了?」 王安想起昨天的事,羞得滿臉通紅。王安到長安之前,在河間府做過九年公差,當時是公差的驕傲,賊子的剋星,出手速度之快,足能捉下眼前飛過的小鳥,但是卻捉不一以一個小女孩。他搖著頭說: 「甥女兒,你把這事也忘了吧,昨天是我一時糊塗。「 「舅舅一點也不糊塗,我就坐在這兒,你再來捉捉看?「 王安知道,她就如天上的雲,地上的風,誰也捉不到。昨天他被她表面的鬆懈迷惑,結果大出洋相。今天他不上這個當。他搖搖頭說: 「我何必要捉你?事情已經過去了。」 那個女孩就走出去。王當躺在竹床上,想到幾天之內就可以和老婆相會了。他極力在想像中復原她的倩影,但是這件事很困難。他也為那女孩所惑。當然,不是惑於她的美色。雖然她很美麗,但是尚未長成。王安的妻子在夜裡比她要美得多。王當只是沉迷於她的快捷,她玲瓏的骨骼,她喜怒無常的性格,這些氣質比女色更迷人。 王安影影綽綽地想起妻子在月夜裡坐在竹床上的形象,她高大而豐滿,裸露出胸膛,就如一座活玉雕。她在白天的兇暴,似乎全是為了掩飾在夜裡的美,這好像是一個夢。可是那女孩在牆上遊動的身影就在眼前,她的身子好像沒有重量。像這樣的人,除非她樂意讓你捉住,否則你是無法捉到的。而讓她把自己交到別人手裡,是一件極費心力的事。謝天謝地,王安不必再為此費心了。就在王安感到輕快的時候,皇上覺得頭痛欲裂,周身都是麻煩。皇后說她已經把手串毀了。皇帝只得從密室裡走出來,嘗試過以前的生活。但是他覺得外面光線晃眼,噪聲吵人,山珍海味都不適口,錦墩龍椅都不舒適,宮裡的女人浮囂可憎,因此他又回密室去,召皇后來見面。 渾身異香的皇后到皇帝面前時,面上浮起了紅暈,皇帝覺得她分外光豔照人,所以要說的話也分外難說了出口。他躊躇良久最後痛苦地說:「梓童,朕知道你諫止朕迷戀珠串的苦心,朕也試圖照你的意思去辦。事實上,朕雖擁有六宮佳麗,除了你之外,卻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女人。由於你有天生的異香,由於你對朕的厚愛,朕早已決定終生絕不違拗你的意思。但是這手串實在是朕的生命,朕一定要把它追回。朕的苦惱,希望你能夠理解。」 皇后跪在他面前連稱萬歲,口稱臣妾罪該萬死,可是皇帝卻出起神來。他看著皇后花一樣的面孔,想起自己幼年喪母,從未感到母親的愛。因此當他愛上皇后之後,就有輕微的犯罪感,每次和皇后做愛時,他感到她肉體的顫慄,就有一種兒奸母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絕不會割捨皇后,自己深入密室苦修。於是他苦笑一聲,叫皇后平身。又賜她與自己同座。皇帝握著皇后的手說: 「梓童,朕已有了追回手串的辦法,但是卻難免要冒犯於你。自從你我結緣以來,你已為我忍受了不少痛苦。為了追回手串,朕又要你為我忍受新的痛苦。因此朕要請求你的原諒。」 皇后又到皇上面前跪下,口稱她能夠身為當今國母,全賴皇上的厚恩,她願為皇上做一切事,惟一不能做的就是追回手串,因為它已經被毀掉了。皇上對這種說法感到厭倦。揮手叫皇后離去。然後在蒲團上靜坐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想:皇后已經為他忍受過不少痛苦,再讓她忍受點也無妨,這就如頑童煩擾母親時那種模糊的心境,既然她能受得了生他的痛苦,還有什麼受不了的。 王安再到衙門裡去點卯時,發現同事們在簽事房裡飲酒賭博,到處是放縱鬆懈的情緒。他還來不及打聽出了什麼事,就被叫到公堂上去,被按在堂上打了三十大板,做公差的總難免挨打。可是這一回打得非常之輕,那力量連蚊子都拍不死。挨過打之後,王安跪起來,要聽聽自己挨打的原因。可是官老爺什麼也沒說,搖頭歎氣地退堂了,他問打人的公差,今天這三十大板是怎麼回事,可是那些人也只顧搖頭歎氣地離去。於是王安就回簽事房去,問出了什麼事情。別人說,皇帝早上下了聖旨,要全城的公差繼續追查手串的案子,並且是嚴加追查,一天不破案,全體公差都要挨三十大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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