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 |
四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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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楓看不懂化驗單子上的那些符號,讓他解釋。他告訴她:正常。 不瞞她。首先是,不能瞞,基於那可能存在的"人事關係";其次是,不必瞞,激素水平低,肯定ED,但是不等於不低就不ED,如同瞎子是殘疾人,不瞎不一定不是殘疾人一樣。按照邏輯學的說法,這是個大概念小概念的問題,二者不是對等關係,是一個涵蓋與被涵蓋的關係,因而僅一個激素水平的化驗結果,不足為憑。 宋建平拿著化驗單進了診室,林小楓在外面等。過一會兒宋建平出來了,將病歷呈報給林小楓。林小楓閱:結論,ED(功能性)。 站在診室門口,林小楓對著那病歷看了許久,不聲不響,不知在想些什麼,令宋建平不安。之所以不安大概因為ED後面括號裡的那三個字:功能性。 後來,有一次,劉東北問他的檢查結果,他如實說了。劉東北馬上敏銳地把這個問題給拎了出來:功能性——還有什麼性?宋建平:器質性。劉東北:有什麼區別嗎?宋建平:器質性就是說你的身體有問題……話未說完劉東北就大笑著打斷了他:明白了——功能性就是你的思想有問題。 話糙理不糙。 宋建平擔心的,正是林小楓會就"功能性"提出質疑。他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如果她問,他如何答。功能性ED也是ED,一如心理問題也是問題,精神病也是病的一種,甚至比一般疾病更嚴重待遇更高,殺了人法律上都不予計較!……這樣想著就激動了起來,心身充滿了一種臨戰前的亢奮。他嚴陣以待。對方就是不吭氣。 宋建平終於沉不住氣了, "小楓?……小楓,我對不起你……" 她終於說話了:"不!建平,是我對不起你!" 她抬起頭來,滿眼是淚。原來,她久久低頭不吭是因為了這個。 宋建平頓時感到內疚歉意,甚至覺著自己有一些無恥,為掩飾,他一把摟住妻子的肩膀,溫和地說:"走吧。" 林小楓淚汪汪道:"沒說怎麼治嗎?" "這種病……西醫……"宋建平搖了搖頭,"主要還是在調養吧。" 這天,林小楓去了中醫研究院,排了很長時間的隊,掛得了一個十四塊錢的專家號。候診的走廊裡坐滿了人,大部分是男人,少部分是陪男人來的女人,只有林小楓一個女人是獨自前來。她今天來,是來探路。宋建平時間寶貴,她得把一切都調查好了,確定好了,再讓他動。到這兒一看,來就診的男人幾乎是一水的、與宋建平差不多歲數的中年人,更證明了當初宋建平對林小楓的解釋不是託辭,不是她認為的"另有渠道"。 "27號!"專家的助手從診室探出頭來,叫號,"宋建平!……宋建平!!" 林小楓這才被從沉思中叫醒,慌慌張張答應一聲"來了",起身向診室裡去,引得所有前來就診的人們一齊向她看去:怎麼回事? 助手也是滿臉疑惑,攔住林小楓問:"你是宋建平嗎?" 林小楓先說"是",又說"不是",鎮定下來後如此這般解釋一番,方才被放了進去。 專家六十多歲的樣子,鶴髮童顏,看著就給人一種經絡暢通、血脈旺盛之感——來之前,林小楓曾翻閱了不少有關"ED"的中醫書籍,對中醫原理已然略知一二——當下林小楓決定,下次帶宋建平來,就掛他的號。專家看了林小楓呈上來的西醫檢查報告,爾後道,不見病人他不能下藥。林小楓問能不能治,專家的回答仍是,不見病人說不好。絕不敷衍塞責,絕不大包大攬,一副嚴謹科學的大家風範,令林小楓肅然起敬。儘管費了大半天工夫得到的只是這麼兩句內容相同的回答,但林小楓已經滿意了。這正是她要的結果。倘若那專家當即就給她開方抓藥,林小楓肯定會否定了他。 林小楓開車回家,心情異常輕鬆,是那種突然發現與所愛的人的所有矛盾,都是自己的責任之後而產生的一種輕鬆。她打開了車裡的音響,車廂裡,立刻響起了雅尼的《夜鶯》,優美得令林小楓熱淚盈眶。在竹笛與小提琴奏出的仿佛天籟般的奇特旋律中,林小楓覺得她該知足了,該珍惜了,不能再由著性子"作"了。 回首自己這一陣子的表現,林小楓竟有了不忍卒想之感。自己何時為何成了這個樣子?變態一般,瘋了一般,糾纏不休,喋喋不休,甚至有一次,明知他第二天有手術,就是不讓他睡,就是要讓他陪著自己不睡,懷著一種同歸於盡的惡意快感,為了什麼?為了他的步步高升,為了他與她的距離越拉越大,為了她內心深處由此而產生的危機感和恐懼?望夫成龍、望夫成龍,為什麼"夫"一旦成了龍,女人就會忘掉自己的初衷?沒錢的時候,想有錢;有了錢沒人的時候,又想有人,要求太多了,太貪了,太自私了! 在竹笛的清脆空靈與小提琴低婉柔轉的交織聲中,林小楓毫不留情地檢省了自己,解剖了自己,同時,提醒自己:林小楓,當初,這可都是你的選擇,當生活軌道已按照你的願望、設計實現了的時候,你不能因為自己當初的考慮不周,就遷怒對方、殃及對方。比比周圍你所接觸的其他有錢男人,劉東北也好,肖莉的前夫也好,宋建平已然是太好了。 思維曾在"考慮不周"這個詞上頓了一頓,但是未及深想,就滑了過去。也許不是"未及"深想,是"不想"深想。離開學校,離開她喜愛的學生、喜愛的職業,是她心中永遠無法消弭的一個痛。她本能地要躲開它。想而無用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想。 在林小楓的耐心說服下,宋建平跟著她去看了中醫,抓了藥。從那後不久,宋家開始洋溢起中草藥的藥香。那藥香是如此濃郁淳厚,經由宋家的窗縫門縫飄出,經久不散…… 這天上午,腹外一下子做了兩個大手術,兩例肝移植。原本準備的是做一例,因只有一個肝源;不料手術前兩天,突然又接到四川成都某關係戶的通知,有了一個新的肝源。於是馬上派人去取肝,結果,兩個肝同時來到,同時到就得同時做。一般來說,如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肝臟的異體移植,成功率就會比較高。 兩個手術宋建平都得親自參與,出了這個手術室進那個手術室,關鍵時刻,親自上臺,從上午九點一直做到晚上九點。十二個小時滴水未進粒米未進,倒也沒覺著渴沒覺著餓,精神高度緊張亢奮。肝源來之不易,生命岌岌可危。兩個病人有一個才三十九歲,是個成功的民營企業家,旗下資產上億,因工作需要喝酒過多導致了肝硬化,後轉成肝癌。應當說這是一條硬漢,創業過程中幾上幾下都沒有放棄,他能成功是他性格上的一個必然。但就是這樣的一條硬漢,得知死之將至時,哭了。哭著,他對宋建平說,救救我;又說,現在如果能選,是做一個健康的普通平民還是做一個目前的我,我不做我。 兩例手術都很順利、很漂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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