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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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肖莉在小花園教妞妞騎車,妞妞正處在半會不會最上癮的時候,個子矮,就站著騎。偌大的自行車在她的小身體下一晃一晃,感覺著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還不讓媽媽扶,一定要自己騎。肖莉只好跟在後面小跑,兩眼緊盯女兒,提溜著心,滿臉是汗。 林小楓買菜路過,看到了這對母女,眼睛一下子有些潮潤。肖莉真的是很不容易呢。丈夫走了,一個人帶著個女兒,裡裡外外,不辭勞苦,盡心盡力。突然間就覺著她所有的不是 都算不上什麼了,都是可以理解的了。母獸都知道護崽兒,她那麼做,也是為了女兒為了她和女兒的家。瞧她一個人把女兒帶得多好啊,身體好,功課好,大概因為堅持練芭蕾的緣故,小女孩兒腰背筆直氣質優雅,卻同時又沒有一點自我感覺良好的顧盼自憐。看人的時候,任何人,生人熟人,目光平視,安靜專注,令人喜愛,至少是令林小楓喜愛。因此,平時,無論跟肖莉關係怎麼樣,她對妞妞的態度始終不變,當然這也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在她和妞妞單獨相遇的情況下。如果有肖莉在,她就不便跟妞妞表現熱情和喜愛了,跟女兒熱情而不理她的媽媽,總歸是不太自然。索性就都不理,看見了裝看不見。每當這時心裡頭就會覺著對不起那個小女孩兒,也不是沒擔心過有後遺症——卻就是沒有。下回那小女孩兒見了她,依然是該叫阿姨叫阿姨,依然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令林小楓暗暗稱奇。她不會知道,就為了她對妞妞的這種忽冷忽熱,肖莉下了多大的工夫。 當林小楓不理妞妞的時候,妞妞不是沒感覺的——出色的小女孩兒尤其敏感——她曾因此難過,問過媽媽,哭過。媽媽的解釋是,阿姨不理她不是她的原因,是阿姨自己的原因,是阿姨自己心情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願意說話。後來妞妞發現還真的是這樣。比方說,早晨阿姨沒有理她,晚上見了她突然又好了。而她還是她,一點都沒有做什麼。那麼,媽媽說得對,阿姨的態度是因為她自己的心情。早晨的時候她心情不好——也許是當當惹她生氣了,晚上的時候她心情又好了。所以,以後,無論林小楓對她態度如何,她都能夠做到寵辱不驚,始終如一。 這工夫肖莉早就看到了林小楓,假裝沒看到。如果女兒不在,她肯定會去跟她打招呼。兩家的矛盾,錯在自己,主動溝通化解的責任,理當也在自己。因為女兒在,她就不想這麼做。儘管提前給女兒打過預防針,但她拿不准這預防針有多大作用。所以,她的方針是,能在女兒面前避免的,儘量避免,儘量不讓女兒正面看到她們成人之間的糾葛恩怨。她現在還小,還沒有足夠的理解力去理解這些。由於要照看女兒,要躲開林小楓的視線,肖莉精力就有些分散,一個不小心,踩著了一個小石子,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摔在地上。 林小楓趕緊上去把她扶了起來,問長問短,異常關切。 不幸使林小楓變得寬厚、寬容。那天夜裡,她連夜、獨自回了家,當時是解了氣,但是,到家後,心裡一片空虛。惦著兒子,也惦著宋建平,不知他一個人帶著兒子,又沒有車,怎麼回來。次日,哪裡也不敢去,在家裡等,直等到下午,宋建平才帶著當當回來,兩個人大包小裹,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是搭乘長途車回來的。他辛苦了他就有了辛苦的資本,回來後對林小楓一直愛答不理。令林小楓縱有千般疑惑萬般疑點,也無法置喙。 她肯定宋建平有事,什麼事不知道,但是有事。劉東北那晚的表現絕非偶然。但是她沒有證據,只有感覺,宋建平也正是死死咬住這點,拒不承認。爭吵中說她神經過敏神經病,又說不信可去找劉東北問。他知道她不會去找劉東北問才會這麼說,她又不是傻子。於是,就這麼僵住了,從康西草原回來一個多月了,兩個人很少說話。 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晚飯都不大回來吃了,公然表示了對她的反感。應當說,一直以來,尤其是她剛離職的時候,宋建平對她是體貼的,小心的,千方百計的,周周到到的,那曾經對她是一個很大的安慰。說到底,她離職不就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嗎?他能夠領情,能夠體會,她的付出和犧牲就算是沒有白費。而今他一下子露出了這樣的一副面孔,令她驟然間感到了恐慌,危機。方才意識到,她的一次性付出,並沒有換來終生保障。 他用行動告訴了她,她曾以為的那一筆用之不盡的財富,只是她的錯覺。翻了臉的宋建平變得越來越陌生了,越來越不好琢磨了,駕馭就更談不上了。每天早晨,看著他匆匆忙忙、西裝革履地出去,她便會感到自卑。不怪別人誇他,他的確是越變越年輕越變越瀟灑了。她每天跟他在一起,都會感覺到這種變化,何況外人?工作使人年輕,事業使人年輕,成就使人年輕。如此下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將會越拉越開,越拉越大。 在一個他沒回來的夜晚,她給他打過電話。沒敢給他打,打的他科裡的電話,接電話的大約是個小護士,聲音如風鈴,令人一下子就會想起一個與之相匹配的面孔:光潤,皎潔,白裡透粉。小護士說宋主任在手術室手術,什麼時候完現在還不知道。同宋建平說的一樣。電話裡那女孩兒熱情殷勤,那熱情殷勤事實上是沖宋建平來的。想像著自己丈夫受著一大堆如花女孩兒的尊重仰望,林小楓心裡很不是味兒。放下電話後,她如釋重負的同時悵然若失。 那天夜裡他一夜沒有回來。次日她問他,他說手術完了早晨三點了,他就在科裡找地兒眯了一會兒。這一點後來也得到了證實——也是她打電話曲裡拐彎打聽到的——只不過是,他說的那"一會兒"是整整一個上午,就是說,他在科裡睡了半夜又半天,有這些時間,為什麼就不能回家踏踏實實地睡一覺呢?還是他不願意回來。也許是他早就不願意回來,只不過礙於情面,沒說罷了。這次康西草原事件,兩個人撕破了臉皮,他沒負擔了,可以無所顧忌隨心所欲了。想到這裡林小楓不由得後悔,後悔自己的過分任性,還有自負。 那天傍晚,兩個女人坐在小花園的花壇的臺階上,聊了許久。 開始肖莉還有些緊張,有些戒備,怕林小楓要跟她談那個"正高副高"的事兒,她不是不想跟她談這事——要想化解矛盾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兒——但她不想當著女兒的面談。不想林小楓根本沒提這事兒,態度就不像是要提這事兒的態度。她扶她起來的時候表現出的關心是真誠的,問長問短,細膩周到。 那天晚上,她們越聊越深,聊到最後,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女人和男人。肖莉說了許多自己和前夫的事,同時表示了對林小楓夫妻的羡慕。 實事求是講,這之前,林小楓沒說宋建平一個"不"字,固然是自尊心的需要,同時也是不願跟外人議論自己的丈夫。肖莉和她不一樣,肖莉議論的是前夫。但是同肖莉聊到後來,越來越深入,越來越知己,氣氛、心情,還有那種"禮尚往來"的慣性——人家跟你說了那麼多知心的話兒,你總是這樣矜持著,繃著,別人能沒感覺嗎?——林小楓也說了一點點近日的不快,心中的疑慮。 肖莉聽後連連擺手,斷然道:"老宋不是那種人!"這是一種對大家都有利的說法。首先對宋建平有利,再者林小楓愛聽,其次,對她自己有利。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吧,她和宋建平也是有"前科"的,她本能地要把自己先摘出來。 林小楓搖頭,再也沒就這個話題說什麼。就算肖莉是誠懇的,由衷的,就算宋建平的確不是那種人,但,他從前不是,以後是不是?他在此環境裡不是,在彼環境裡是不是?人是要隨著時間環境的變化不斷變化的。 這天,宋建平又因手術很晚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當當睡了,林小楓也早已上床了,宋建平到家時她正躺在床上看一本閒書。聽到門開的聲音,眼睛雖仍盯在書上,精力卻立刻全部集中到了屋外宋建平的身上:脫外套,脫鞋,換鞋,去衛生間,掀馬桶墊,小便……林小楓突然的一陣心酸,不由想起在小花園時肖莉跟她說過的話。 "從前,我和他常為了他上廁所不掀馬桶墊吵架;現在,我們家的馬桶墊,再也用不著掀了。" 這變化——家裡沒有了男人的變化——還是表面的,深一層的: "夜裡,尤其是在颳風下雨的夜裡,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的感覺,怎麼說呢?一句話,淒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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