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 |
三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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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老師說,要是能參加決賽,要是能拿名次,就能上電視!" 於是林小楓對肖莉說道:"還是女兒好,聽話;兒子就不行,我們當當,讓學什麼不學什麼,這麼大了,就知道傻淘傻玩兒!" 這種說法本是大人們之間的一種交往藝術,具體說,正是由於自信、優越,覺著兒子比女兒好得多得多,才敢於這樣說。這是謙虛,是低調,是人際關係中的常見手段。林小楓的疏忽在於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媽媽的話使當當自尊心深受傷害。又不知該如何反駁,猛不丁地,對妞妞冒出一句:"我們去康西草原,騎大馬,你不能去!" 妞妞奮起反擊:"我能上電視,你上不了!" 當當不甘示弱:"我們家要買新房子了!很大的新房子!有兩層樓那麼大!" 妞妞字字清晰:"我媽媽是'正高'!你爸爸媽媽都不是!" 當當愣住。三個大人猝不及防,也一齊愣住。 當當愣住是因為全然不懂得何謂"正高",但從妞妞引以為豪的神情中至少可以明白"正高"的基本性質。因不知道他的爸爸媽媽到底是還是不是,一時語塞。片刻之後,扭過頭去,向媽媽證實,"媽媽,你和爸爸是不是'正高'呀?" ………… 這段插曲使預期中的愉快大大地打了折扣。 行程沒變,天氣沒變——只比開始時更好,出得城後,一路上天藍樹綠風輕,越近草原越美,空氣清新得醉人——內容也沒變,一家三口邊走邊吃,宋建平開車不能吃,林小楓和當當就喂他吃,一會兒一塊火腿,一會兒一瓣橘子,一會兒把插著吸管的飲料送到他的嘴邊……但是,心情變了。又都不肯正視,相反,試圖極力掩飾。於是越發的累,心越發的沉。幸而車裡還有一個渾然不覺的當當。"媽媽!看大馬!……那裡還有!那裡!……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蒙古包。 "蒙古包。我們晚上就住在那裡面。知道蒙古包是怎麼回事嗎當當?……" 林小楓極力延長著這種解釋,因此而顯得瑣碎,絮叨,令宋建平心煩。幸福時有人分享,幸福會成倍增長——痛苦其實也是一樣。因為在你痛苦的同時,還要惦記著對方也在痛苦。也明白這其實只是一個心態問題。可是話又說回來,什麼不是一個心態問題?心態調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後來,當當睡了,沉悶沉重的氣氛一下子凸現無疑。 這時,林小楓開口了:"建平,還記得嗎,咱們結婚的時候?"聲音如夢似幻。 宋建平理解她的苦心,極力配合,"騎著自行車就把終身大事給辦了!" "倆人騎一輛車!女車!我的!你的車子讓人給偷了,窮得拿不出錢來再買一輛。還記得那天有一段路是上坡,我要下來,你不讓,一使勁,就蹬上去了,完了你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你說,小楓,我們將來一定要買車,汽車。"沒再說下去,意思到了:誇他。誇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誇他能幹。宋建平深知那插曲對林小楓的刺激不亞於他,甚至甚於他,但是她首先考慮的,是他。這樣想著,不由得眼睛就有一些濕潤。為了自己曾有過的,瞬間的,在心裡的,對對門那個女人和自己妻子的厚此薄彼…… 晚上有篝火晚會。歡樂的音樂聲中燃著歡樂的火,歡樂的火周圍是一群歡樂的人。篝火上架著的一隻烤全羊正在滋滋冒油,油落進火裡發出劈啪的響聲。突然,一個年輕人一躍而起,隨著音樂跳起了迪斯科,緊接著,一個女孩兒隨之躍起,與年輕人對舞,頃刻間,氣氛如火上澆油,嘭一下子爆炸勁燒,叫聲、掌聲、口哨聲,直沖草原夜空。 年輕人是劉東北,女孩兒不用說,是娟子。宋建平沒想到會在這裡同劉東北和娟子相遇。相遇沒有什麼,問題在於,太突然;突然也沒什麼,問題在於,娟子不知道同宋建平在一起的林小楓是他夫人;不知道也沒什麼,介紹了就知道了,問題在於,娟子誤以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誤以為也沒什麼,解釋清楚了就行了,問題在於,宋建平沒時間解釋。 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由於出門後不久感到了冷,怕孩子受不了,他們又回去給當當加衣服,把時間耽誤了,到篝火晚會的現場時就晚了一點,全羊已然烤好,蹦迪的人們紛紛下場,宋建平一家三口這時趕到,正好與剛下場的劉東北和娟子碰了個面對面。當時娟子就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尖叫:"老宋!" 宋建平心裡一驚。如果有一點準備,有一點考慮時間,他肯定會採取最合適的方法處理,把林小楓介紹給娟子,爾後,再抽空向娟子解釋。當時,他本能的,下意識的,是掩飾。 同樣意外的劉東北只能視他的眼色行事。遲疑幾秒,他"噢"地一聲蹲了下去,接著就開始揉腳,同時不無痛苦地宣佈,剛才跳舞把腳給崴了。娟子只得撇下讓她好奇的林小楓去看劉東北的腳。讓她好奇是因為這三個人出現時的組合方式。孩子在中間,一手拉一個大人,叫任何一個外人看,這都是一家三口。但娟子知道不是,至少那女的不是,不是宋建平的夫人。 劉東北揉腳,久久地揉,久得都不自然了的時候,有幾個女孩子從他們旁邊笑鬧著跑了過去。 "丁南南!"劉東北突然沖其中一個女孩子叫了一聲。同時對娟子說,"沒看到啊,你們大學的室友,丁南南!"說罷,起身追了出去,健步如飛,剛才崴得站都站不住的腳已然痊癒,娟子只好隨去,二人隨著奔跑的女孩們消失在草原深處的夜暗裡。 林小楓扭頭看宋建平,目光裡帶著詢問。她感到了哪裡有一點不太對頭。宋建平卻不看她,注意力似乎全被那只烤全羊吸引了去。"快!當當,快!"說著就要牽著當當過去。林小楓牽著當當的手使上了勁兒,使父子二人沒法過去。 "那女孩兒是誰?"宋建平不說,她只好問。 "我的同事。東北的媳婦兒。"全是實話。 "劉東北為什麼見了我連個招呼都不打?" "沒顧上吧,沒看腳崴了。" "腳崴成那樣,跟我連個招呼都顧不上打了,怎麼說好就好,一下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那我怎麼知道!"宋建平開始耍賴。如果這時他及時調整方針,也不算太晚,可惜他只顧一時之快,憑著慣性往下走,一錯再錯,終於被動到無回頭之路。 "建平,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終於把這句話問了出來,宋建平當然不肯承認。晚上,當當睡了之後,夫妻倆開始吵,吵到不想吵了,林小楓拿出車鑰匙掀開門簾向外走,宋建平追出去攔她,"你要幹嗎?……這麼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有什麼不安全的?一個中年婦女,'狀態'又不好,""狀態"二字她用了重音,"怎麼會不安全?很安全!"說罷,走了,頭也不回。 宋建平一下子愣住。她肯定不知道肖莉,不知道他和肖莉之間的那件事情,那段微妙,卻能夠如此驚人地一語中的——原以為過去了的一切,原來並沒有過去!他內心深處對她曾經有過的所有嫌棄和點滴流露,她都感覺到了並且都記在了心裡;稍有點事,一觸即發。在女人對於感情準確敏銳的直覺面前,男人所有的掩飾都將蒼白無力,都將徒勞。除非,他是一個表演天才;再除非,她是一個真正的智者,能夠做到大智若愚。可惜他不是表演天才;而她,也不是真正的智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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