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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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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哥哥後何建國決定找顧小西談談,談的結果當然是顧小西不去,還諷刺挖苦他一番。顧小西的嘴,何建國已領教多次,他決定求求小西的媽媽。 小西媽剛從外地會診回來,何建國去機場接她,這讓小西媽很感動,也有些意外。 「建國!……你怎麼來了,工作這麼忙。讓司機來就可以嘛。」 「沒事媽媽沒事。走吧。」何建國一手拎起小西媽的東西,一手呵護小西媽走。邊走邊主動彙報:小夏的事已經跟家裡說了,小夏聽說了也很高興,但是近期她來不了,兩口子正在鬧離婚。具體為什麼事不知道,但總之,一時是出不來了。又說,家裡如果能堅持一下就堅持一下,堅持不了就讓他爹在村裡另幫家裡找。最後,上車之後,駛上高速路後,何建國才小小心心地說了。說了希望小西能跟他回去一趟的事。小西媽沉默了好長時間後,說讓何建國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何建國說他保證。最終小西媽同意跟小西說說。 因為媽媽說情,小西無奈,不由長歎,算是同意。小西爸媽松了口氣。致命的原因,心照不宣的原因誰都沒說,那就是,小西的生育問題。 小西媽猝死。 當天她剛做完九個小時的大手術,在向手術室外走的時候,癱倒在了手術室門口。搶救工作持續了兩個小時,小西爸和小航都趕來了,醫院派出了最好的醫生使用了最新設備最好的藥物,仍未能挽留住她。 小西媽死的那刻,小西正在一群全然陌生的哭喪隊伍裡,哭一個與她素昧平生的人。她自然是哭不出,何建國都哭不出,只能一齊低頭表演哭,因建國嫂子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他們不能不與之同悲共苦。有兩個專職哭喪婆陪建國嫂子一家人哭,不愧是專職,哭得比死者家人更響更久更有韻律,邊哭邊喊著一些老少鹹宜的哭喪用語,比如,「你走了可讓我們怎麼活呀」。也算專業用語的一種。她們的存在使哭喪隊伍顯得熱鬧了許多,氣勢宏大了許多。紅白喜事辦得熱不熱鬧,人來得多不多,是這家人在村裡地位和人緣的衡量尺度。但是,難道他們,比如建國嫂子家人,就感覺不到那熱鬧那氣勢的虛假嗎?那不僅顯示不出生者對逝者的哀痛,反把悲劇弄得成了鬧劇,對死者形成了褻瀆。也許他們在意的壓根兒就不是死者的感受。生者為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生者自己。當然這些想法小西只是在心裡想想,絕不會說。沒有人說。她就不信何建國沒有感覺。既然他能保持沉默並欣然加入,她也能。不就是虛偽嗎?虛偽太容易了。只要走進這個隊伍,低下頭去,別讓人看到你無動於衷的臉,就一切OK。將心比心,當下就對那兩個專職的哭喪婆由衷佩服:沒有相當天賦,比如與眾不同的淚腺和寬廣結實的嗓音及良好的敬業精神,斷然別想以此為生。 小西媽去世的消息小航沒敢直接給姐姐打電話,而是通知了何建國。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況且——況且,無論如何,媽媽走的時候他和爸爸還算見了媽媽一面,姐姐呢?走的時候媽媽還好好的,回到家裡,媽媽沒了,他都不知道怎麼跟姐姐交代。何建國接到這個電話時,小西正和建國母親忙著給參加哭喪的人做飯,小西負責拉風箱燒火,滿臉沾著草屑、煙灰,令何建國不敢也無顏對她實話實說。只說,媽媽病了,爸爸讓我們回去。儘量輕描淡寫。他害怕,他不知小西會是怎樣的反應。無論如何,實情還是回到北京再說,北京還有她的爸爸和弟弟,還有好的醫院好的醫療條件,她萬一有什麼過激反應發生不測,處理起來都比在這個要甚沒甚的窮山村裡要好得多。他對爹娘說了小西媽去世的消息,爹娘大吃一驚,趕緊催他們上路。一路上小西心急火燎,不停地給小航打電話問媽媽情況。由於何建國事先已與小航溝通過,所以小航也只是對姐姐說媽媽病了,但沒敢說不重,思想準備不能一點兒沒有。聽說媽媽病重小西越發著急,但仍沒有一點兒媽媽已就此與她永別了的預感和心理準備.………… 太平間在醫院後院一個僻靜處,裡面放著一排平車,只有一個平車上有人,蓋著白單子,裡面靜靜的,由於過於偏僻,陽光都少。門開了,小西風塵僕僕進來,撲過去,掀開單子,於是看到了親愛的媽媽。她一句話沒說抱住了媽媽,把臉在媽媽臉上蹭啊蹭啊,淚水把媽媽的臉都打濕了,她卻一聲不響…… 何建國站在稍後的地方無聲流淚,小航在病房陪護小西爸,小西爸在小西媽去世當天,便因突發心臟病入院。 小西只是不響,看上去令人窒息。何建國再也無法忍受,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住她:「小西,我們走吧?」 小西沒動,沒響,許久,低聲道:「建國,我們分手吧。」 何建國一怔,而後急道:「小西,這是一個偶然巧合——」 「偶然中的必然。……我已經看清楚了建國,隔在我們倆中間的這條溝實在是太深了,深到了我們的愛情無法逾越。……」 「小西!!」 「離吧,離吧,長痛不如短痛。」…… 小西爸出院了。這天,姐弟倆接父親回家,小西守在一邊,一隻手一直握著父親的手。 出院兩天后,小西爸就催女兒、兒子上班去。老伴在的時候,最反對子女因為私事耽誤工作,他這麼做也是秉承老伴的遺願。小西和小航不放心,提出再過一段,要不,一人一天在家裡陪著爸爸。小西爸說有什麼不放心的,退休這幾年來,我不都是一人在家?小西、小航眼圈立刻紅了,說那能一樣嗎?小西爸卻表現得異常堅決固執,說他們的媽媽一輩子了,不願意別人為她麻煩,更不願拖累兒女。所以,他們倆必須馬上上班去。至於他一個人在家,這是早晚的事。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應該早一點兒開始適應。小西小航拗不過父親,只好同意了。但是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父親的變化,一種令他們不安的變化。最初一次是小西發現的。那天,小航和小西都因單位有事沒能按時下班,小西先回來的,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家裡卻黑洞洞地沒有開燈。她以為爸爸出去了,進家開燈一看,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問爸爸為什麼不開燈,爸爸說:忘了。還有一次是小航發現的,爸爸不接電話。那天他在工地上,空閒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想問問爸爸的情況,家裡沒有人接電話。他給姐姐打電話,問爸爸是不是出去了,說是不知道。當下姐弟二人輪著往家裡撥電話,就是沒有人接。二人急了,分別從單位裡往家趕,到家時,發現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進家時正有一個電話打來,爸爸任電話鈴瘋狂地響,無動於衷。小西接了電話。電話中人先問是呂主任家嗎?又說呂主任治好了他的病他們一家萬分感激無以回報,現有朋友送了兩筐大閘蟹他想送過來請呂主任嘗嘗云云。小西道了謝後婉辭,突然就明白了父親不接電話的原因:父親退休後家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電話都是找媽媽,爸爸受不了這種「請找呂主任」的電話的刺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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