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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寫了一個好保姆。毛姆稱之為寶貝。辭典上對於寶貝的解釋是,珍奇的東西。那個保姆家政事務無所不通,甚至能為主人選擇搭配每天要穿的衣服,忠誠,善解人意,分寸感極強……」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小西叫,「後來有一次男主人喝多了酒,跟保姆睡了一覺,早晨醒來時心裡那個悔喲,想這下子完了,一個好保姆從此就算是沒有了。他當時甚至都不敢轉身,生怕一轉身會看到身邊枕頭上躺著一個頭髮蓬亂的腦袋——沒想到那保姆根本不在床上!時間一到,衣著整齊按時出現在他的房間門口,給他拿來了早報態度謙恭如常,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這顯然是毛姆的一個理想……」

  「這是所有人的理想!誰都希望自己的身邊能有那麼一個完全合乎你的心意你的需要的人!」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理想。」

  父女二人默默擇了會兒菜。小西開口了:「爸,您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小西爸沒回答,小西替他說,「你和我媽都忙,都太看重事業,所以,反而沒能享受到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生活樂趣,是不是?」

  「其實你媽這個人很優秀的……」

  話音剛落,小西媽回來了。父女倆趕緊閉了嘴。小西媽敏感到了什麼,說你們是不是在家裡說我的壞話呢?小西笑說哪裡,說爸爸說您很優秀。小西媽也笑說,你爸說我優秀,指的是在外面。又對小西爸說,我這輩子沒有照顧好你,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倘有來生,一定彌補。話說得真摯誠懇,一時間,氣氛頗有一些傷感。這時,門鈴響了。一家四口都在家,誰會來?按他們家慣例,沒有預約是不會有訪客的。

  是何建國。何建國身邊是一個農村婦女——不用介紹就知道是農村婦女,簇新的紅西服裡套著個棉襖,那西服目測就知道是化纖質地——除了農村人誰會這樣穿衣服?那婦女三十多歲,膚色較黑,但在如今這個審美多元的年代裡,膚色黑已經不是缺點,她只須把衣服穿得正常一點,相貌就夠得上中上水準。

  何建國說這是他給顧家帶來的保姆,姓夏。

  何建國和保姆的意外降臨給顧家帶來了近乎喧騰的喜悅。小西媽問題多得不知先問哪個,結果問出的全是廢話,比如:「什麼時候回來的呀?」小西爸習慣性地去沏茶倒水,全想不到這二位此刻需要的不是茶水招待而是飯食果腹;小航則奔過去接包,接姐夫的包,接保姆的包,其實不用他接人家完全可以自己放下,他去接還得格外讓人勞神謝他……總之,一家人都在忙,忙得都不在點兒上,但何建國卻從中感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這家人對他的到來是高興的,歡迎的,使他欣慰如釋重負,但仍是有些心神不寧,一邊在撲面而來的熱情的裹挾中笑著答著,一邊在想:小西呢?

  小西在媽媽去開門、叫了一聲「建國」的那一瞬間,起身去了自己房間並關上了門。

  小西爸最先從一家人的盲目熱情中清醒過來,扭臉向女兒房間看去,發現剛才開著的房門不知什麼時候關上了。於是對女婿說:「小西在屋裡。可能躺下了。病好了,還是有點虛。」何建國接著這茬兒忙道:「那我看看她去。」就去了。

  小西就站在房間門口,何建國一進來,她就紮進了他的懷裡,與此同時,二人同時,說出了一聲久藏於心的「對不起」。何建國一手用力摟著妻子,一手撫摩著她的頭髮補充說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當時你在發燒!」

  小西聞此抬起頭來:「誰告訴你我發燒了?」

  「咱爸呀。他給我打了個電話你不知道?」小西爸那天看出小西在等建國的電話後,當天夜裡,悄悄給建國打了個電話。沒告訴小西。告訴了不如不告訴。

  小西把頭拱進丈夫懷裡:「爸真好!……建國,如果爸不打這個電話,你是不是就不原諒我了?」

  「那是!說走就走,請示都不請示!知道什麼是『七出』嗎?」

  「古代遣散老婆的七個理由——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得感謝共產黨感謝新中國——」

  「你想說,如果在古代,我這樣的女人早就該被你『出』出去了。」

  「都夠『出』一百多回的了!」

  二人同時笑了,笑得同時冒出了淚花。何建國把小西走後他家裡發生的事情埋在了心裡。決定永不告訴小西。

  那天晚上,何家男人們從親戚家做客回來,發現了小西的不辭而別,眾人當場震怒。建國爹終於說出了他一直想說怕兒子生氣而一直沒說的話:跟她離婚!馬上離!自作主張把孩子給做了,這是多大的罪過?自己還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還敢在家裡擺城裡人的譜。你再是城裡人再有文化身份再高又怎麼樣?只要對家裡人沒用,家裡人就不會高看你!何建國當場答應了父親的要求:離婚。顧小西的擅自離開使他在生氣的同時,也有一種如釋重負,他可以忍受她的無理取鬧,卻無法忍受她的為他承受。現在她既然率先決定不再承受,那麼,他們之間的那最後一絲聯繫,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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