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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看著王純走遠了,譚馬才轉身走開。他腦袋一下一下地跳著疼,發出「嘭嘭嘭」的巨響,邁步都得輕輕的,怕顛著脖子上的那顆頭。他很想想想王純找鐘銳幹什麼,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但他做不到。

  計算機是關著的,鐘銳在桌前看東西,一張一張地看,像是些表格。他看得很細,很專注,時時記下點什麼,有人進屋都沒發覺。他做事一向專注,這曾為王純欣賞,此刻卻讓她憤怒。這屋裡安了電話、空調,辦公家具也換上正規的了,還添置了沙發,顯然他一直在幹,而且幹得很好,很順。別人為他吃不好睡不好沒心情做事,他卻什麼都沒耽誤!王純眼前模糊了,鼻子也開始發堵。她很想沖過去跟他唇槍舌劍理論一番,又想轉身就走留給他一個無聲勝有聲的背影,只是鼻子堵得實在難受,淚水流了下來,堅持不住。她輕輕抽一抽鼻子,不想這輕輕一抽的聲音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鐘銳也聽見了這聲響動,他抬頭後一愣,隨後猛地站起,差點帶倒了椅子。他繞過桌子幾步來到王純面前,伸開雙臂,欲把這個滿面淚水的女孩兒炮在杯裡。不想王純一歪身子,走到一邊。鐘銳跟過去,她又走到另一邊,站著,揚著頭,隔著淚水斜眼看他,白皙纖細的脖子由於忍著的哭泣而一抽一抽。鐘稅在心裡歎息了一聲,從鐵絲上拽下自己的毛巾,用開水細細燙過,擰乾,遞過去。王純不接。鐘銳不再請求了,強行營她擦臉。當那帶著熟悉氣味的熱毛巾悟到臉上時,王純「哇」地哭出了聲。

  終於安靜下來了,兩個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坐在椅子上,相隔著一米的距離。鐘銳本想坐在沙發上王純的身邊,被堅決地拒絕了。一隻小蜜蜂不知何時誤入屋裡,撲到紗窗上上下左右焦急地徘徊著,鐘銳伸手推開紗窗,小蜜蜂「柔」一聲飛了出去,轉眼消失在外面的晴空裡。鐘稅收回目光,關好紗窗,回過頭去。王純的臉仍偏向一邊,嘴巴緊緊地閉著。是的,不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都應該鐘銳先說話的。鐘銳說:「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沒有得到回答,鐘銳繼續說,「從遇到曉冰後你就躲著我,呼你也不回,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王純的頭仍偏著。」我不知道!」王純轉過頭來:「你讓我感到陌生。從沒有想到你還會說謊,而且說得那樣熟練。看來是經常說謊吧,是不是?」

  「誰都可能說謊,只要不是出於惡意。」

  「那麼,你打算永遠說謊了?」

  「王純,在這件事上我沒有對你說謊,我從來沒有跟你隱瞞過我有妻子有孩子有家這個事實。」

  「從理論上講,是這樣的。」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以前,我對你妻子的認識,僅僅只限於理論上。她在我這裡是抽象的,不具體的,因為你從來不跟我她,不說她好,也不說她不好,你根本不提她,她在你那裡好像不存在,於是我當然也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這是我的疏忽。也許不是疏忽,我確實不想讓你認識她,我伯那會使你感到不安、內疚,我瞭解你。其實她因你並無關係,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自欺欺人!她明明跟我關係密切。」

  「這得看從四個角度上說了。王純,我只是不願意讓你過多地攪到一些無謂的事兒裡去,我想我能一個人處理的就一個人處理了,你能理解吧?」

  「能。可是現在我已經認識她了,就設法兒再像以前那樣做局外人。」她話鋒一轉,「跟我說說她。」

  鐘銳不願意說曉雪。此時格外的不願意,但不說點什麼顯然過不去,沉默了一會,他說,「你也認識她了,能不能先說說你的印象?」王純深深吸了口氣:「長得挺好。」她說完看看鐘銳,鐘銳臉上沒有任何表示。王純等了一會,又說,「很賢慧。」鐘銳仍不言語,王純接著說:「氣質也好,聽說她跟你是大學司學?」鐘銳點了點頭。

  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靜默,再開口時王純聲音有些發顫,「我拿她跟我做了比較,我找不出自己比她強的地方,除了比她——年、輕。」

  「你就是這樣看我?」

  「你讓我還能怎麼看?」

  「既然這樣,我們之間無話可說。」

  「你必須說!」

  「好,我說。因為你比她年輕,所以我就拋棄了她而看上了你。自然,你也會有青春逝去的時候,到那時,我再另作選擇……」

  王純氣得說不出話來,站起身就走。

  小學校的白柵欄門被鎖上了、傳達室老呂正在為自己準備午飯。沒事的時候他通常坐在門口或窗前盯著大門,防止調皮學生、閒雜人員出入,有事時就鎖上門,很負責任。午飯的主食是在街上買的半斤蔥油發麵餅,炸的醬。另外還有—塊錢豆腐。

  把豆腐切成小方塊,放在鹽水裡煮,鹽水煮豆腐豆腐不老。煮開後連鍋一起端下——若是冬天,鑰就一直坐在火上——蘸佐料吃。佐料是四川人吃火鍋時的正宗佐料:蒜泥、鹽、香油。老呂是美食家。火鍛裡他最愛吃的東西是鴨血,北京到處是烤鴨,卸沒有血。豬血倒是不少,老呂吃過一回,粗粗拉拉不說,還有一般於豬圈味。北京人不會吃東西!沒有鴨血,只好以豆腐代之。

  豆腐已下進了鍋,這會兒,老呂在剝蒜,忽聽大鐵門「咣當咣當」—陣亂響。什麼人,敢在這裡放肆!老呂把蒜瓣往碗裡一摔,「騰」地起身,定到門口喝問:「幹什麼?」大鐵門前的人回過頭來,一張端端正正的小臉蒼白,眼裡有淚。老呂有些發慌,他不過是聲高了點,小丫頭也或不經事兒了。「等著,我拿鑰匙。」他咕嗜了一句,轉身回屋。等他拿著鑰匙出來,妨娘已經不在』了。他向外看看。沒有。偶一回頭,他看到姑娘被鐘銳半推半擁地向樓上走去,老呂拿著鑰匙回丁屋,搖了搖頭。

  鐘銳讓王純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的身邊。這次王純沒有任何表示,但這決不意味著她接受了什麼,而是一種漠然。鐘銳小心地注意著不觸碰到她,不再觸她。王純雙肘支著膝蓋,雙手托腮,雙眼徽微下垂看著目光可及的某處,一動不動。

  「唉,我不過替你說出了你腦子裡想著的話,你還生氣,這不是自己氣自己嗎?」鐘銳說。王純不響,胞上一層細細的汗。鐘銳起身,打開空調,關好門、窗,又給王純倒了杯水,遞過去。王純不看,也不接。鐘銳只好汕汕地把杯子放到一邊。空調機嗡嗡地響著,室內溫度很快降了下來。王純仍然一概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鐘銳知道不表態是過不了關了,又沉默丁一會,他說:「你看她看得很准。不光你,所有認識她的人都這樣看她,包括我。」王純扭過股來,鐘銳看著她,說,」可是,作為她的丈夫,我必定想要從她那兒得到一些別人所不可能有的感受……」空調機嗡嗡地響。

  「我早就想到過結束,早在認識你之前。你必須相信我,你是我們婚姻失敗的結果,不是原因。我沒跟你說她,是因為沒的可說。說什麼?這些年我和她之間就找不到一件可稱得上是事的事兒,小吵小鬧有,但總的來說,非常的平靜平淡。剛結婚時的那點新鮮感過去了之後,就只剩下了一天天的重複,日子像是複印機複印出來的。王純,你沒結過婚,你無法知道,婿姻的致命傷不是那些大災大難大起大落,而恰恰是這種毫無希望的死寂。比方說在監獄裡,真正摧毀人的是什麼?是吃苦受累幹重活兒?不!是把你一天天地關在屋裡什麼都不讓你幹!人可以承受有重量有分量的壓力,卻很難受得了這種什麼都沒有的壓力。災難打擊總可以過去,過不擊的是日復一日歷久不衰的平靜平淡!這種家庭生活是相當磨蝕入的,磨蝕的不光光是精神情感。在認識你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對夫妻的性生活就已沒有了興趣,一個月能有一次?恐怕都沒有。我想可能是我不行了,直到遇到了你……」說到這,鐘銳把手放在了王純的肩上,那肩硬而冷。堅持了一會,鐘銳覺著無趣,把手拿開了。

  「她為你帶孩子,為你洗衣服做飯,為你搬到了那樣的一個住處……」王純終於說話了。

  「她為我做的是很多……」

  「但你仍然不知足。」

  「我知足,我滿懷感謝,但是她要的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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