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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七章

  老喬等一批人失業了。方向平並不想這樣做,但沒辦法,他還沒有能力開養老院福利院。單拿老喬說,五十多了,就是早年間的國有企業,也得裁他。事先方向平沒找任何人談,深知人在個人的問題上,想法難與旁觀者一致。於是在公司發聘書的頭一天他出差去廠外地。心想等他回來時,被裁者最初的衝動、偏激將會被時間銷蝕,或頂多剩下一個有氣無力的尾聲。他不怕誰,伯麻煩。

  這天老喬像以往一樣來公司上班。他進大門,上電梯,邊走邊對遇到的所有人微笑點頭打招呼。走進辦公室,他放了包,拿出杯子,給自己泡上茶,蓋上蓋捂著,然後拿抹布,去水房仔細地洗了,回來擦桌子。他是擦桌子時在對桌的桌子上看到的聘書,當然不是他的。他的心臟「咚」地一聲,這才想到已到了公司一年一度發聘書的日子。他鎮定地走到自己桌前田找,開始時還儘量顯得若無其事,後來便控制不住自己,動作越來越快。沒有!他抬起頭,求救地看看他的同事們,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避免跟他對視。

  「……你們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大家天天在一個屋裡坐著……」他硬住了,眼圈發紅,扭頭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屋裡靜靜的,沒人替自己解釋。人們對比自己不幸的人,向來寬容。

  像只受了傷的烏兒,老喬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寞中。妻子的反應令他黯然神傷:她原本是那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兒啊,這會兒,卻像一個絕望到了極點的小孩子,不說,不動,也沒有淚,就那麼傻了一樣呆呆坐著。他本來還想倚仗著她呢,等待她的安慰、她的鼓勵,等待她為自己舔舐滴血的傷口。到了這會兒他才明白,敢情她的存在才是這件沉重事件中最為沉重的那一部分。他強打起精神梳理心緒。男人不能讓女人對自己徹底失望。

  「明白了。」老喬仿佛在對自己說,音量卻足以讓許玲芳聽到。

  女人把眼球轉向他。

  「……鐘銳要走的時候,我上他屋裡跟他說了幾句話,好像看到方向平從門口一閃。現在回想起來,那就是他。他聽到了我跟鐘銳說的話。」

  「你跟鐘銳說什麼了?」

  「無非是幾句好聽的話,比如,公司不能沒有他之類的。」

  女人生氣了:「你說你這人!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好,生氣比失望好。老喬心裡輕鬆了些,「我不過是想安慰安慰鐘銳,送人幾句好話又不費什麼事。要知道有這結果,打死我也不會這麼著聞。」

  「後悔了吧?一輩子吃虧在這張嘴上,就是不接受教訓!」

  「以後一定注意……」

  「晚了!」女人終於恢復了先前的活潑,又有興趣對他指指點點了,」哎,我說,鐘銳呢,走了以後於什麼?」

  「幹什麼?……搞公司吧,他不能閑著。」

  「找他去。你被炒是為了他,他不能不管!」老喬心裡一動。

  許玲芳站起身:「就這麼定了,找鐘銳……我做飯去。現

  「我的事兒你也聽說了?」鐘銳並不明白老喬說的啥,老喬也沒理會,只顧自己繼續說:「但我不後悔,既然已經做出來了。路見不平仗義執盲是每個正派人起碼的品格……」鐘銳忍不住道:「老喬,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你沒聽說?」

  「聽說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那你來找我幹什麼?」鐘稅正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老喬卻又不要他回答了,「你是設法知道。我也是今天早晨去上班時才剛剛知道的:公司沒發給我今年的聘書!」

  「為什麼?」

  「為你。」

  鐘銳一愣。老喬把剛才跟許玲芳說的話又說了一遍,還有他做的分析。鐘銳自然不信,但又不便跟老喬較真,心想,就讓他這樣認為吧,能對他是個安慰,對老婆有個交代,就成。老喬說完了,閉了嘴,兩眼望著鐘銳,等他說話。鐘銳只好說道:「……如果真是這樣,方向平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想,早離開他未必是壞事,王純不就是因為受不了他定了?……王純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王純和你情況不同。」鐘銳斷然道。又說,「老喬,這事還有沒有回旋的餘地?」老喬搖搖頭,巴巴的眼睛裡訴說著期待。鐘銳感覺到了,卻想不出他想從他這裡得到些什麼。他試著安慰老喬道:「人早晚都有這一天。你看國營企業的下崗職工,好多才三十來歲,比起他們……」

  「你的意思是——就叫我認了?」鐘銳沒吭聲。老喬只有把話往自裡說:「你不能幫幫我?」見鐘銳感到很意外的表情,老喬失望了:「那……那你來找我幹什麼!」鐘銳這才明白過來他剛剛那些話的用意。片刻後,他坦然道:「我來找王純。」

  老喬頹然地用兩手捂住了頭,身心虛弱得再也無力應材客人。鐘銳同情地看看他,明白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悄悄起身離開,走到房門口時,老喬在他身後氣若遊絲地說了句:「她不在。」

  鐘銳回過身:「出差還沒回來?」

  「回來了。現在不在。」

  鐘銳心裡不由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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