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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住住走吧,就這雨,傘也沒用。」老呂拿著把傘從櫃子田出的里間走出來,說。

  窗玻璃被雨水澆成了水簾,外面漆黑一片,閃電劃過,瞬間的雪亮使一切更加驚心動魄。

  「好雨,憋了這些天!……我尋思你今晚不能回來了,剛剛鎖上大門。把衣裳脫了吧,濕呼呼的不難受啊?你媳婦兒怎麼沒來?……幸虧沒來。這雨且得下陣子呢。坐,坐埃啊呀,好涼快埃吃了沒有?……」鐘銳眼看窗外,沒心情跟老呂搭汕。老呂全不在意,獨居慣了,自說自聽慣了。鐘銳在想那兩間暴雨中的小平房,想平房下的妻子兒子,心裡沉甸甸的,早晨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假使曉雪換一種態度呢?他想。又想,這是不可能的,換了他,也一樣。

  他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

  雨越下越大。

  鐘銳注意到老呂屋裡有一部電話。王純似乎很關心他走後的情況,為此還專門呼過他,並一再說,安定下來後,給她個電話。

  「這電話可以打嗎?」鐘銳問老呂。

  「打打打!」鐘銳撥電話:「王純嗎?」不是王純,是另一個年輕女孩兒。王純已經走了。

  「請問她去哪了?」

  「不知道。」

  鐘銳又給譚馬打電話。譚馬知道無法再知情不報了,只好講了王純被解雇的事。鐘銳在震驚憤怒的同時,又感到了心痛。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在外地,專業又不太好,她怎麼辦?這是一間擁擠而整齊的大學女生宿舍,十四平米的地方放著四張上下床、四張桌子。王純在一張下鋪上香甜地睡著,離開「正中」後,她去了一家電腦門市部做臨時工,每天裝貨發貨,非常辛苦。住處一直在找,還漢有太合適的,現在暫時住在母校她—個小同鄉的宿舍裡。宿舍裡一個叫毛菌苗的女生母親病重,畫家去了,王純就睡在她的床上。屋內頂燈已經熄滅,女孩兒們都睡了,只有王純的小同鄉燕

  子仍躺在她上鋪的小檯燈下,邊吃東西邊看書。

  走廊裡傳來由遠面近的拖箱的」軋軋」聲,燕子好像有什麼預感,放下書,坐直身子,田耳靜聽。施箱聲在宿舍門口停住,片刻後響起了輕輕的因門聲。燕子跳下床去開門,毛茵茵回來了。

  毛茵茵看到了睡在自己床上的陌生人。

  「咱們學校畢業出去的。我同鄉,在北京沒地兒祝我……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你媽媽好些了嗎?」燕子磕磕巴巴地說。

  王純被驚醒了,幾秒鐘後,明白了面臨的情況。她迅速起身,抱歉地笑著,幾下子穿好了衣服,把隨身的東西塞進她的大包裡,準備走人。

  「都這個時候了,你去哪裡?」燕子擔心地問。

  「放心,我有的是地方。」

  「我陪你去!」

  「你回來的時候誰暗你?……快睡吧,明天還有課。」王純笑道,又對毛茵茵說了聲:「對不起。」她背起大包出門,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裡。

  走出宿舍樓,當確認背後不會再有眼睛注視時,王純停住了腳步。真不想走啊,但不走不行,可走又往哪裡去?她很困,很累,渴望睡眠。最後,她決定找家旅館,只是不知道現在田家旅館還沒有關門。王純拍起沉重的雙腿,好像一個疲憊的旅行者,在身體和精神都準備休息了的時候,又被迫連夜向火車站趕,手裡捏著的是一張站票。

  大雨落下時,王純正走在一段兩邊全是院牆的馬路上,急驟的雨柱頃刻間把她澆得全身上下裡外沒有一根于絲兒。雨水流進眼睛裡、田裡,她閉強眼睛走。睜著眼睛走也是一樣,現在走到田裡都一樣。她仿沸掉入了一個巨大的無可脫逃的黑色水洞,只能聽天由命,反而沒有了恐懼驚慌。一座立交橋好像就在不遠的地方,但似乎走了好久,還是可望而不可及。忽然她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大蘑菇公用電話亭前,立刻鑽了進去。儘管下半身仍暴田在雨中,但聽到頭上方雨打金屬的答答聲,雨不再是打在自己的頭上,她還是感到安全了許多,但同時她就感到了冷,深入骨頭的冷。她哆哆嗦嗦徒然抱緊了雙臂,放跟望去,天地間到處混沌一片,沒有人,沒有車,整個世界似乎就剩下了她一個人……突然呼機響了起來,借著路邊雨絲打不斷的路燈光,她擦詫地發現,是鐘銳呼她。他找她什麼事,這麼晚了?好不容易從濕淋淋的包裡翻出幾個硬幣,她回了電話。

  「你現在在哪裡?」鐘銳劈頭就問,他絕沒有想到她會在路中的雨裡,他的「哪裡」指的是哪個公司或她現在住在何處。

  王純沉默片刻,如實說出了自己的處境。

  二十分鐘後,鐘銳乘一輛好不容易認出租公司叫來的車趕到了。他接王純上了車。一刻鐘的路程,他沒有說話。想說想問的東西太多了,乾脆就不說。

  女孩兒在瑟瑟發抖。

  他身上也濕透了。從傳達室到進出租車的幾秒鐘內,他就給淋透了。那雨大得像是兜頭澆下的水,這樣的雨,老呂的傘毫無用處。

  濕衣緊貼著身體,又涼又粘,很不舒服。

  他心痛得不去看她。

  一刻鐘後,他們來到了小學校。他領她去了他的小屋。

  燈下,女孩兒臉色煞白,田唇育紫,不住地打著哆嗦。鐘銳幫她把勒在庸上的大包取下阿,田到了她的冰涼。這時候應該讓她洗一個熱水澡,喝一碗熱湯,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默默地找出自己的衣服,讓她換上。

  她換衣服,他背過身去面朝窗戶。外面雨仿佛也下得累了,原本鋪天蓋地的喧囂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嗒,嗒嗒」聲,好像—個人—通咆哮怒吼之後的喘息。

  「我好了,你換吧。」

  他回過頭去,看到了穿著他衣服的女孩兒。一件圓領衫的短袖幾乎長及她的肘部,褲子被挽廠好幾道堆在腳面上。他心中忽然感到異樣,趕緊收神對她笑笑。她也想對他笑笑,但止不住的冷顫使她沒能笑出來。她挨邊坐在他的床上,有些拘謹。

  「上床吧,蓋上毛巾被。」

  她有點猶豫,像是在問自己這樣做合適不台適。

  鐘銳走過去,抖開毛巾被,讓她上床,然後,用毛巾被把她整個裹祝女孩兒裹著毛巾被,下巴抵著蜷起的膝頭,垂下眼睛說:「你也趕快換衣服吧。」

  鐘銳身上流下的水已經在腳下積成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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