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大校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五八


  這句話像刀,直戳百祥心尖,夜暗中,他悲涼地笑了。當時他們在床上,熄了燈。這時間也是經過考慮選擇的,談論這樣的話題,有夜的掩護遮蔽,會容易一些。透過窗紙,屋外的秋月已升上了中天,窗下豬圈裡一直嗚嗚嚕嚕的豬們,也早都安靜下來,睡了。片刻,百祥低低道:

  「我要是行,你們我誰都不求,統統地給我滾蛋!」停了停,扯著嗓子猛然大叫,「滾——蛋!」

  嗓子都扯劈了,把小梅嚇了一跳,還沒等返過神兒來,大腿上又挨了百祥狠狠的一腳,差點沒被他踹下床去。小梅沒有吱聲,也沒還手,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得不太中聽,知道自己剛才光想著自己了。這時,房間門外響起了他們的娘的聲音:

  「百祥,三更半夜的,你發什麼神經!」

  只要他們倆有什麼爭執,他們的娘從來不問為什麼,不問誰對誰錯,誰對誰錯都是百祥的錯。憑著母親的直覺,老太太感覺到兒子媳婦之間有點不太對頭,而且感覺得到,是兒子委屈了媳婦。她喜歡這個媳婦,能幹,講理,孝,心還細,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為她考慮打點得周周道道。為此她常一個人歎息,為什麼這閨女不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媳婦是娶回來的,能來就能去——老太太似乎早早地就預感到了日後的危機。

  「沒事兒,娘,我和百祥說事兒呢。你睡去吧!」

  屋裡,小梅搭了腔,百祥沒吭氣。他們的娘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然後,窸窸窣窣地走,然後,吱扭,關上了對面她的房門。

  房間裡陷入了死一樣的靜寂,好久好久,久得小梅疑心百祥睡了,於是,輕輕噓口氣,翻了個身,準備睡了,不料,百祥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臉貼在她的後脊樑上,嗚嗚地哭了。小梅拍著他的手。

  「看來你實在是想要個孩子,這麼著,趕明兒我上縣裡醫院問問,給你抱一個來。」

  百祥急得一下子止住哭泣,低低怒道:「上縣裡?!你咋不說上電視上報紙登廣告滿世界揚揚,讓所有的人都知道?」

  小梅這才突然想到,孩子對於百祥,還有著一個類似他按期去合作醫療要的那些避孕藥的作用,因此,必須是由他妻子也就是小梅的肚子裡出來的,才能有效,他們繞不出那個死結。小梅便不說話了,倦了,也煩了,她想睡了。她把百祥的手從身上拿開,身體向床邊挪挪,道:

  「睡吧,明天你還得出車,啊?」像哄孩子。

  百祥固執道:「那事你不答應?」

  「再說。」

  如同漫天烏雲終於裂開了縫兒,百祥看到了陽光。他緊緊抱住小梅仿佛是抱住那縷陽光,一隻手情不自禁地開始在那溫軟豐滿的軀體上撫摸,溫柔地,充滿深情地。曾幾何時,這撫摸令小梅面如火燒頭皮發麻皮膚潮濕身心騰雲駕霧般飄飄欲去,是在新婚的時候,頭幾夜,也是小梅生平頭一次與異性的肉體接觸。但當幾夜下來,如是反復、重複,再無深入一步的內容,小梅開始不耐煩了,還不僅僅是不耐煩。好比一個人吃慣了粗茶淡飯,別的沒吃過沒見過倒也罷了,倒也能心平氣和,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桌佳餚盛饌,看到了,聞到了,心理生理都有了反應卻就是吃不到嘴裡,那是什麼滋味?失望,焦躁,還得加上類似受了戲弄後的憤怒。以後小梅就拒絕百祥的親熱,百祥也就順水推舟不再辛苦。幾年下來,兩口子同床共枕的唯一內容就剩了睡眠,誰也不碰誰,無意中碰上,如是熱天,閃開;如是冷天,將勢就勢,相互倚靠著保一下暖,仿佛對方是棉被毛毯一類的東西。就是此刻,百祥撫摸小梅的時候,也沒有該有的那種感覺,而如農民撫摸屬￿他的土地,司機撫摸他的愛車,一顆心裡盛著的是單純的感激和喜愛。但在小梅那裡,卻就有感覺了,這久違了的撫摸如同烈火乾柴,一下子激活了已沉睡在她心底的全部反感、厭惡,還有,說不出的委屈。開始,她忍著,任她性無能的丈夫動作,不說不理,她不想傷他,可他好像受到了鼓勵了似的越發汪洋恣肆,令她的忍耐到了極限。

  「別煩啦!睡吧!」

  一巴掌打開了那只在她皮膚上擦來蹭去的手。百祥像條無故受了主人斥責的狗,先是吃了一驚,然後馬上縮開,緊緊縮在他那一側床的床沿,再也沒動。小梅很快睡去,掰了一天的玉米,她實在是累了。夜裡,不知幾點,她醒了一次,看到百祥大睜著兩眼看天,心當時就軟了。想,就這樣吧,他不是不把她當人,是沒有辦法,這事不論叫誰說,他比她委屈。

  等這事完全敲定下來,副連長只剩下了三天的假期,百祥把他娘帶去了濟南,也算巧,正好有出車去濟南的事兒。至於副連長如何對付的他的妻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要丈夫成心想欺騙妻子,沒有不成功的,尤其當妻子完全信任著他的時候。即使如此,夜不歸宿還是過分了些,因此這件分外的事情,最終被安排在了白天。

  小梅說:「……那天剛吃過早飯,他就來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結結實實,乾乾淨淨,一句話,不招人討厭。穿著軍裝。跟你說韓琳護士,復員這幾年了,到現在了,一看到穿軍裝的人,我的心還跳,甭管男女。」

  那天副連長進門後,回身就把門插了,院門,屋門,依次插過;然後徑直進了他們睡覺的屋,關了窗,還拉上了窗簾,一句話沒有。那目中無人、從容鎮定的神情姿態,使小梅最開始的一點好感蕩然無存,她感到恥辱。是百祥求他,她並沒有求他,他不要錯以為她也像百祥那樣,盼望著他的賜予,他以為她是什麼人?是在事後,在小梅說了最初對他的感覺後,副連長連連喊冤。

  「你就沒看出來,進院後,我慌得走路都順了拐了嗎?還『目中無人』!是目中無人,不敢有人,不敢朝你看,只好找事兒做,占著手。」

  「咋不找別的事兒做?又插門又關窗的!」

  「別的事兒,啥事兒?掃院子喂豬?」

  「還是的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