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大校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五七


  把洗好的尿布晾上,晾涼的牛奶放進冰箱,奶瓶也都煮沸消過毒後,想想確實沒有什麼事了,我簡單洗了洗,進屋準備睡覺。這時是晚上九點,海辰正一個人躺在大床上,腦袋使勁後仰,看著夾在床撐上的床頭燈喃喃自語。嬰兒剛出生時都是小瞎子,這時眼睛剛有光感,所以對燈光有著格外的興趣。我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靜靜地看他看燈。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下床,出屋,來到門口。

  「誰?」

  「我。」一個熟悉的陌生聲音。

  「誰?」我急切地又問,我需要確認。

  「我,我呀,韓琳護士!」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慌張張地打開門,正是小梅,梅玉香本人,站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

  我愣住,然後,抱住小梅,哭了。

  小梅一看到海辰就喜歡上了,捏捏他的小手,按按他的臉蛋,撚一撚他的頭髮:「嘖嘖嘖,這個大胖小子,真喜死人!」她是真心喜愛不是敷衍,這一點,做母親的清楚,可我仍不放心。

  「是不是……醜了點?」

  「醜?你可真會看!他現在小,十年後你看,准保是一個颯颯利利的小夥子!」

  「怎麼知道?」

  「我弟就是我抱大的。」

  那天晚上,小梅自己給自己鋪的床,自己給自己下的面,吃了,碗洗了鍋刷了一切都歸置好了,又去洗了澡,把換下來的衣服也就手洗了出來,除了需要我告訴一下什麼東西放在哪裡,她簡直就像到了自己家裡,無師自通,熟門熟路,當過兵到底是不一樣。但我心裡還是踏實不下來,或者說,越發不踏實了。自己人當然好,像彭澄呀,我妹妹呀,可臨時幫手終究不是辦法,我和海辰需要的是一個能夠長久待下來的保姆,自己人怎麼可能來給你當保姆?各人都有個人的一大堆事。

  「小梅,你在我這兒能住幾天?」

  「看你需要了。」

  「我記得信上跟你說過——」

  「三年,到海辰能上幼兒園——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

  「我差不多能待到那時候。」

  這時候小梅已經脫了衣服上床躺下了,她說她累了,汽車火車地趕了一天一夜。我坐在床腳處她的對面,心裡頭大惑不解,按說我應該高興,高興不起來,不敢。我想起了她的那個家,寬敞的院子,時髦整潔的房間,院子裡的豬,雞,菜園子,地裡的莊稼,還有她的婆婆,她在縣城裡搞運輸的丈夫……作為實際上的一家之主,她怎麼能夠撇下那個需她一手安排料理的家一走三年?又不是缺錢,她家是村裡的富戶;也決不會僅因為是戰友,就是父母姐妹親兄弟,你有困難也只能是儘量兼顧,不可能做的這麼極端。極端了就不合常規常理,就不能不讓人嘀咕。

  細談下來,果然是有問題;問題出在了小梅和「同志程百祥」之間。

  百祥要兒心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求醫無果後,便把心中的隱痛對自己早已相中的那個「人很可靠」的戰友兼老鄉說了。那人是部隊的副連長,已婚,當時正回鄉探親。最初,百祥的建議令他大驚失色,同時耳熱心跳——這是他事後對小梅說的——他見過小梅,且不說小梅是如此可愛,就算一般人材,一個姑娘,處女,而且是由她的丈夫出面請求代為服務,不論對哪個功能健全的男人,都應算是一樁順遂人意、千載難逢的美差,真正意義上的助人為樂。副連長和他的妻子關係很好,但這並不能影響他受到這個建議的誘惑,就好比一個人喜愛蘋果也可以同時喜愛鴨梨。男人的愛心之博大之寬廣由此可見一斑,不像女人,胸襟狹窄還沾沾自喜,自詡為「愛得專一」。可惜,這位副連長雖是男人,又是軍人,嚴格的軍旅生活使他首先想到了紀律,他拒絕了,他的拒絕反使百祥越發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於是有一天,百祥請他吃飯,在飯桌上,苦口婆心:

  「這算啥違反紀律?哪條紀律上說,不許你幫助別人?」

  「婚外戀……」

  「你哪裡婚外『戀』了?」

  「婚姻之外的男女關係也是一樣的……」

  「咱這個可不一樣!」

  副連長便不吭聲了,原本不抽煙的人,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嘴唇都爆起了皮,思想鬥爭相當激烈。他不吭聲百祥就也不吭,令副連長暗暗失望:這人怎麼這麼笨?怎麼就看不出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理由,是方案,一個可以讓人無憂無慮心安理得的嚴謹方案。沒有。這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洞察力,沒有這樣的智慧。和這樣的人共謀,能安全?思來想去,左右權衡,副連長還是不想因這樣一點甜頭就毀了自己的前程,紀律就是紀律。作為副連長他處理過這類事情處理過別人,那一刻他的心堅硬,冰冷,像冬天裡的一塊石頭——將心比心。

  「百祥,你這個忙,不是我不想幫,是幫不了。……謝謝你的信任。」

  「到底為了啥?……橫不是你也不行吧!」

  百祥真的是急了。副連長聽他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頓時也急了,「我不行?……我不行!你去問——問我老婆!」

  當然他知道百祥不能去問他老婆,所以他提出的這個證人在法律的角度上說就是不予認可,所以百祥也就不說什麼,只是嘿嘿冷笑。副連長被逼到了牆犄角,只好直說:

  「……我怕讓人知道。」

  「誰能知道?」

  「萬一呢?」

  「它就沒這個『萬一』!我和小梅不會說,都不瘭不傻。再就是你了,你能說?」

  「紙裡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時的百祥心中已有了底,拍著他的肩膀說:「放心,老弟。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當下指著天地發下了毒誓。

  小梅不同意。

  「你拿我當什麼了,母豬,母驢,拉個公的來就能配種、下崽兒?」

  「你們老娘們兒考慮問題就是死性!……我都不在乎了,你還在乎什麼?」

  「你不在乎你去和他配,別扯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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