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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湘江看彭飛,目光犀利,開口道:「彭飛,別逗他了。」冬冬取回遙控器後連並小飛機一塊兒,拿著跑開,湘江父子單獨相對。湘江生硬道:「你媽讓我跟你談談。」彭飛連道:「好!好好!」帶著迎合,居高臨下的、出於體恤的迎合——至少湘江的感覺如此。但是,無所謂。他答應了跟他談,就會跟他談,至於談的結果如何,他「管不著,也管不了」。

  遙控小飛機在遠處的空中翱翔,湘江看著小飛機,說:「回去後就要去三團,進團領導班子了,從營到團,是很大的一步。不是指進步幅度,指工作性質和內容。」彭飛與父親並肩站著看小飛機,應答:「是。」湘江說:「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經驗說不上,說幾點體會。」彭飛精力集中起來,湘江說:「首先,要弄清上級意圖,圍繞上級精神抓工作。」彭飛有點失望,這也能叫做「體會」?湘江不管他作何想,說自己的:「第二,做好人,老實人,把人品作為當好官施好政的首要標準。」彭飛目光開始渙散,如此套話,年年聽,月月聽,日日聽,看來說套話還真是當領導的通病。湘江仍說自己的:「第三,三十歲就進副團,是要謙虛,但是,一味地謙虛、過分地謙虛、為謙虛而謙虛的謙虛,那是虛偽,會直接導致你無所作為。」彭飛一下子被吸引震懾,扭過臉去看父親。湘江神氣語氣如前:「該怎麼做呢?積極向團長、政委宣傳或說滲透自己的思想、建議,爭取他們的支持。」彭飛說:「是。」此「是」已非彼「是」,他對父親的話開始高度重視。湘江說:「當團長、政委意見不一致的時候,不要急於表態,先換位思考,找准他們的一致點,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切記,兩個主官的不團結,會直接傷害到他們的下級和部隊和工作。同理,要處理好與司、政、後機關的關係,爭取他們的支持。」彭飛深深點頭:「是!」湘江看著小飛機:「出了問題,是自己的責任,要敢於承擔。不敢擔當的領導不會有魅力,沒有魅力的領導在下級的眼裡沒有威信,徒有其表。面對矛盾不回避,部隊思想混亂時,要敢於表態,以迅速統一思想穩定局面。不該講的話絕對不講,有些話,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裡。」彭飛正聽得入迷,父親卻一點預兆沒有地戛然打住,向遠處高叫:「冬冬!走了!下雨了!」彭飛這才覺出天下起了小雨,之前一點感覺沒有。

  冬冬一進門就撲到奶奶那裡:「奶奶,我可喜歡這個小飛機了!」海雲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笑意,接著冬冬又告狀:「可是爺爺不讓我玩!」湘江在一邊詫異:「咦,怪了,這麼點個小東西,就能看出來這家裡誰是領導!」海雲把冬冬攬進懷裡,嗅著那小身體乾乾淨淨的氣息——男孩兒到了十三四,身上就開始有油味——理都不理湘江,問冬冬:「跟奶奶說,爺爺為什麼不讓你玩?」湘江說:「外面下雨了!」冬冬強嘴:「剛才沒下!」彭飛出面證實:「下了。你光顧玩了,沒感覺到。」冬冬立刻把矛頭又對準了爸爸:「奶奶,爸爸搶我的小飛機!」海雲表情嚴肅:「是嗎?為什麼?」冬冬說:「他說他要玩兒!」海雲對兒子佯怒:「有這事嗎?」彭飛做無辜狀:「他玩半天了,我玩一會兒都不行嗎?」冬冬說:「這是奶奶給我的!」彭飛說:「給你的別人就不能玩會兒了?」冬冬說:「我的東西我說了算!我不讓誰玩誰就不能玩兒!」彭飛說:「你這叫自私自利你懂不懂?」

  海雲被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性包圍著纏繞著,聽他們真真假假的告狀鬥嘴,心都融化了。此時安葉是多餘的人,她知趣地靜靜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著她的丈夫、兒子、公公與婆婆在濃濃的溫情裡嬉戲、纏綿。

  雨越下越大,窗外垂懸著迷濛的水簾。入夏來雨水一直很多,多到反常。受持續強降雨的影響,長江流域水位明顯增高。這天《新聞聯播》說,長江上游第二次洪峰正在通過湖北宜昌,中下游幹流宜昌至安徽蕪湖河段和洞庭湖水位上漲,鄱陽湖繼續維持高水位,國家防總辦公室今天發佈了6號汛情通報。步兵已接到命令開始行動,一家人除冬冬外心照不宣,如果汛情持續,空軍運輸機的投入在所難免。

  果然,到家第三天彭飛就接到了團裡電話:上級通知,命令所有探家、出差、療養人員立刻歸隊。彭飛暫不去三團報到,回原部隊執行抗洪任務。彭飛放下電話就去買火車票,這種天還是火車保險。彭飛出門後,海雲便一聲不響去了臥室。安葉把冬冬叫來:「冬冬,去跟奶奶說說話!」此刻,能給婆婆以安慰的人,惟有冬冬。

  彭飛買票回來是中午,湘江、海雲、冬冬在午睡,安葉幫彭飛收拾箱子,晚上八點半的車。彭飛邊收拾邊連連歎氣:「唉,真是,我媽該多難過啊,幸虧還有冬冬在家!」趕忙補充,「當然,還有你。」安葉一笑:「行了,別找補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怎麼可能代替得了你?要說冬冬嘛,可能還行。」彭飛正色道:「安葉,如果可能,給報社打電話請假,你帶冬冬在家裡多住幾天。」安葉往箱子裡放疊好的衣服,頭也不抬:「不可能。」

  彭飛撒嬌道:「求你了安葉!」安葉正色道:「彭飛,你真的是自我中心慣了。跟你說,抗洪如果大規模開始,首當其衝的不光是你們部隊,還有我們媒體。」彭飛心裡一咯噔,嘴上硬:「你現在做編輯不是記者用不著跑一線……」安葉打斷他:「照你這麼說報社光要記者得了,要編輯幹什麼?你是不是以為只有你的工作是工作,別人的工作都可有可無?只有你有責任感有熱情別人都是冷血動物?」彭飛閉嘴,這時跟安葉吵架,是不明智的。

  晚飯後,一家人送彭飛下樓,湘江從軍裡要的越野吉普等在樓外,大雨打得車頂篷嘭嘭嘭嘭,彭飛讓大家到此止步,沖出門前,又站住,把安葉拉到一邊,語重心長意味深長情深意長說:「拜託!安葉!」安葉倒是點了頭,但能看出並不情願,至少在海雲的感覺中是這樣。

  晚上,冬冬睡下後,海雲敲門來到他們房間在床邊坐下:「安葉啊,和彭飛鬧矛盾了?」安葉詫異。海雲笑笑:「這種事,瞞不了做母親的。你們倆之間本來就缺少共同的歲月,對於婚姻,共同的歲月比光說愛情要重要。唉,等他調去三團後,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安葉忙道:「媽媽,我不想隨他到三團不是為了能留在大城市,為虛榮圖舒適……」海雲擺手:「知道我知道。你的專業是新聞,做新聞工作尤其需要在大城市大平臺。你不容易安葉,要工作還要帶孩子,這個滋味我知道。」安葉心頭一熱:「彭飛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不管你做了什麼,好像都是該著的,他連句話都沒有……」海雲道:「他嘴上不說不等於心裡沒有。」口氣溫軟貌似安慰兒媳實質是為兒子開脫,安葉馬上閉嘴,恨自己愚蠢到竟想在婆婆那裡與她的兒子爭高下討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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