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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彭飛終被激怒,心疼妻子的同時對父親反感,有多心疼就有多反感,他說:「爸,我和安葉已經是既成事實了現在更是兒子都有了,您還總提『當初』從頭說起,什麼意思?讓我和安葉離婚嗎?」湘江怒極:「你還有臉說這個!是,我們是不贊成你和安葉,但是,反對了嗎?沒反對,沒權利反對!用你的話說就是,那是你們的生活,你們的生活你們自己負責,言猶在耳啊,多男人多硬氣啊!我就不明白了,你有本事說,怎麼就沒本事做?有本事硬,怎麼就沒本事硬到底?這有了事了,又覥著個臉跑來麻煩我們了——」彭飛打斷他:「爸,很抱歉我們這次麻煩我媽——」湘江當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打住!你想說你們只是麻煩了你媽跟我沒什麼關係,是不是?那我問你,你媽是誰?是我老婆!讓我老婆拖著個病身體長途跋涉去伺候你老婆,嚴重干擾了我們正常的家庭生活還說跟我沒關係,這是什麼邏輯?強盜邏輯!混帳邏輯!」

  彭飛愣住,這一層他委實沒有想到。父親仍在說:「當初你媽和我磨破嘴皮子地跟你說,婚姻大事,一定要考慮周到一定要考慮周到,感情不是一切,生活是具體的,你怎麼說的?說你們的感情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彭飛無力地反駁:「這話我沒說……」湘江道:「是我說的!我替你說的!結果呢?……啊?問你話呢,結果!」彭飛只好咕嚕:「結果我們感情一直很好啊……」湘江冷笑:「是『好』,建立在別人『不好』的基礎之上。」窮追猛打不依不饒,彭飛後退沒路,只好正面回應:「我保證,除了這次,我們再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一句話提醒了湘江:「這就是你的問題,根本問題,思想方法問題!你保證,你憑什麼保證?!」

  此時的彭飛進不得退無路,三十六計,只剩下了走。於是,從沙發上站起,溫和地對父親道:「爸,您要是沒別的事,我走了?」這次輪到湘江愣住,他絕沒有讓彭飛走的意思,相反,不想讓他走。難得他回來,難得趕上星期天,讓食堂炒幾個菜,把家裡的茅臺開一瓶——如果他明天不飛的話,飛行員飛行前48小時內不得飲酒——父子倆好好聊聊。自從他那次長途奔襲從天而降力挽狂瀾於既倒,父子倆關係有了根本改善,兒子對父親那種母親無法替代的深刻信任,令他意外、感動,直到現在每每想起,心頭都會一熱。

  湘江想挽留彭飛,卻不知怎麼說,就像跑100米衝刺,一下子刹住腳很難一樣,一分鐘前他一直在咆哮怒吼,冷不丁態度來個180度的大轉彎,轉好了,很難。但就這樣讓兒子走了——等於讓他轟走了——他會難受。正在兩難之間躊躇,彭飛開口了,態度越發溫和:「我該走了爸,就請了兩個小時假。」給了雙方一個很過硬的臺階。兒子走了,家門關上了,一個人的家裡,除了先前的清冷,又添悵然。

  小蘇把保姆送來了,事先還帶她去師裡的公共澡堂洗了澡,家裡有新生兒有產婦,衛生很重要。作為鄰居,小蘇能想到做到這個程度,難能可貴。從安葉入院到出院到現在,樓上樓下住著,小蘇是第一次來。這些天正趕上幼兒園園慶,作為園長的她忙得腳打後腦勺,自己的一天三頓飯都保證不了。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前提得是急事,洗尿布帶孩子採購做飯這類家常瑣事,遠親都不行,得靠近親、至親。

  保姆叫小芹,十八歲,小學二年級文化,頭一次從老家大山裡出來,什麼都得現教。光開煤氣灶,海雲就教了她十分鐘不止,先示範,後手把手,開開,關上,關上,開開。覺得差不多了,讓她自己試一次,沒想她會在打火的同時伏下頭去看,被躥起的火苗燎著了頭髮,好在沒傷到哪兒。看著她海雲身心俱疲,還得打起精神教,從鍋碗瓢盆到洗涮清掃,一樣一樣教。

  雞湯燉好了,海雲叫來小芹關火,她自己關比叫她關要省勁得多,但還是得讓她來,學著關,不帶出她來,自己走了,這個家怎麼辦?關上火,指揮小芹用抹布墊著把砂鍋端下,她那邊拿勺子找碗準備盛雞湯,就這麼會兒工夫,一眼沒看到,小芹就闖了禍:端下滾燙的砂鍋直接放到了水泥地上,隨著一聲冰裂般脆響,湯汁從鍋下緩緩流出。海雲手忙腳亂向外盛湯,搶救總算及時,損失不大,但砂鍋得買,還不知去什麼地方買。海雲心裡煩躁卻不能有半點流露,那孩子已經嚇得臉都紫了。她讓她去給安葉送湯,自己收拾廚房那一地的狼藉。送湯比起收拾廚房,技術含量低,意外少。

  小蘇站在床腳處安葉對面,看著床上半臥的安葉,安睡的嬰兒,笑問安葉:「很幸福吧,當了母親?」一如所有沒當過母親的人。安葉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不敢回答,不敢說話,一說話非哭出來不可。小芹來了,兩手端著湯碗,右手大拇指浸在湯裡。看著湯裡的那顆大拇指頭安葉勉強說句「放那兒吧我呆會兒喝」,對方剛一轉身未及出去,她眼圈就紅了。小蘇慌道:「怎麼了怎麼了?」安葉搖頭不說,不知什麼意思。想了想,小蘇快步把小芹走時沒關嚴的門關死,轉回來壓低聲音問:「是不是,和彭飛他媽鬧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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