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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白色連衣裙是頭天晚上買的,為了今天。之前兩次見彭飛都是牛仔T恤,牛仔T恤幾乎等於她的工作服,作為報社要聞部記者,經常會有突發新聞要跑,穿裙子不方便。裙子買回來後迫不及待對鏡試穿,不得不承認,確實好。商場服務員說她穿上像白雪公主,聽著很是順耳,她不信,那服務員還誇一個胖到愚蠢的中年婦女氣質好呢!脫下裙子細心用衣架掛起,洗漱後躺下,月光透過窗簾縫隙進來,給白裙子鍍上了一層銀,安葉安然睡去。不想次日清晨不到六點就醒了,被一種說不清的激動興奮喚醒。醒後一切都弄完了早點都吃了,還不到七點,從她這騎車到「雨林餐廳」,撐死半小時,就是說,她還得熬四個鐘頭!拿起枕邊書看,好幾頁翻過去了,方發現完全沒明白看了些什麼。書看不進去,幹活。把十二平方米的單身宿舍環視一遍,決定先從擦窗開始。剛剛去外面水房端水進來,呼機響,丁潔讓她速去人民醫院採訪,那裡因醫患糾紛導致了命案。

  丁潔是要聞部主任,也是安葉剛到報社時的實習老師,雖說年齡相差了十來歲,二人關係卻一向不錯。丁潔公正寬容,是個好領導,安葉聰明能幹,是個好下屬。上次去農村採訪蔬菜問題,丁潔本想派另一個叫沈剛的記者去,安葉剛從山區回來。孫總不允。農民的蔬菜已引起省委領導關注,稿件必須得一步到位,沈剛不行。那小夥子採訪不深入不說,文風也差,動輒「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一連幾個晚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人民一碰到問題了,領導就吃不下睡不著心情不能平靜了,典型的八股。丁潔趁機說:「孫總,咱報社的招人標準不是說,同等條件下,先男後女嗎?沈剛可是男的哎!」孫總瞪她:「前提呢?前提是同等條件下!」丁潔說:「我覺得重男輕女就不對!」孫總說:「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噢,報社好不容易把你培養起來了,能頂個人使了,你又要結婚生孩子養孩子了,工作怎麼辦?」那次安葉去農村寫回的稿件見報後引起省委書記高度重視,宣傳部還特地給孫總打電話表揚了報社。

  這回人民醫院的採訪非常重要,孫總的指示又是「一步到位」。新聞拼的就是個「新」,沒時間反復,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是,希望丁潔親自出馬。丁潔不是不想「親自」,但她丈夫出差在外,家裡就剩她和四歲的女兒。要擱平時她會把女兒託付給鄰居,這次不行,女兒夜裡發高燒到四十度一,思前想後她呼了安葉。儘管安葉是要聞部最年輕的記者,但她要去不了的話,安葉最保險。

  安葉七點半趕到人民醫院,為省時間直接穿著裙子去的。採訪完寫完稿交給編輯看完通過,十二點;從報社到「雨林餐廳」快騎三十分鐘,約的是十一點半,她不相信一個小時後,彭飛還能在那兒等。但是,等不等在他,去不去在她,萬一他在那兒等而她沒去,不僅失禮,更是失誤。心裡這樣給自己打著氣,安葉向「雨林餐廳」趕,快要抵達時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鼓起的裙裾掛住了別人自行車的車把,稀裡嘩拉一連串三四個騎車人摔倒,安葉首當其衝。她從車和人堆裡爬起,拉起車騎上就走,好在車沒摔壞。

  彭飛看到安葉時是十二點四十,他已孤身一人頂著壓力坐了近兩個小時。他微笑起立點頭招呼,起碼的涵養得有,他是男人。看到彭飛居然還在,安葉意外感動同時慶倖,還沒坐下就急急忙忙講述遲到原因,彭飛當即釋然,為緩解對方歉疚同她開玩笑:「這麼說,你是你們報社的主力了?」安葉糾正補充:「絕對主力。」說罷二人同聲大笑。安葉的笑容明亮徹底坦率,不似一般女孩兒,要麼不敢大笑,實在忍不住就捂住嘴笑,她不,坐他對面笑得他都能看到她口腔裡粉紅色的舌頭;卻一點不覺失態,非常生動,格外迷人。

  彭飛心一陣急跳,下意識掩飾:「怎麼想起穿裙子來啦?我以為你不穿裙子是不敢呢!這不不難看嘛,白色嘛,也算適合你,別說,你穿上還真有點像那個——」及時收嘴,差點咬著舌頭。有的話可以想,不可以說,說出來就肉麻了。

  安葉替他說:「像白雪公主,是不是?」

  彭飛叫:「我的天!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服務員笑嘻嘻過來了,她負責這張餐桌。她因彭飛釘子般的精神行為被領班批幾次了,束手無策。要是一般人她會下逐客令,可彭飛是解放軍。她遞上菜單,看小兩口頭對頭點菜。不出所料,解放軍等的人是女的,年輕的好看的女的,要不,怎可能在這兒一坐兩個鐘頭?女的說要「鱔糊」,解放軍趕緊扭臉對她重複:「鱔糊!」她往小本上記「鱔糊」,「糊」字寫完左半邊,圓珠筆掉地,低頭去拾時,看那女的裙下小腿上一大片鮮紅的擦傷正在滲血,上面沾著不少髒東西。她抬頭問那女的:「你腿不上藥行嗎?別感染了。」

  安葉和彭飛同時看到的那一大片擦傷,之前她一點感覺沒有。

  彭飛騎車帶著安葉趕過一個又一個騎車人飛奔,上醫院。前方是綠燈,他高聲叮囑安葉坐穩他要加速沖過去。摟住彭飛的腰最穩,可是哪好意思?尋思一會兒,安葉小心捏起了他軍裝的後襟。到路口了,左前側一個騎車人一點預兆沒有地向右拐去,橫在了彭飛車前,彭飛反應相當迅速,猛捏死閘雙腳撐地,站住。沒想後面的安葉沒防備給從車上摔了下來,不僅再次磕破了已結痂的傷處,裙子都擦破了。

  彭飛氣疼交加,呵斥:「叫你坐穩坐穩坐穩,你怎麼就不能坐穩呢?!」安葉分辯:「我覺得坐得挺穩的——」彭飛一擺手,命令:「上車!」安葉上車。彭飛繼續命令:「摟住我的腰!」安葉乖乖摟住他的腰。彭飛騎車走,恨恨道:「早這麼著不是早沒事了嗎?莫名其妙!」安葉在摟住彭飛腰的情況下,身體儘量拉開與對方身體的距離,但是觸碰仍不可避免。這讓她不好意思,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臉在紅,幸虧他看不到,也是仗著對方看不到嘴硬:「我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嗎?」彭飛頭也不回:「你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安葉噎住。她一向思維敏捷出言犀利,而今遇到了對手,或,強手,她被噎得心悅誠服。再強的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比她強能於她做主,讓她能閉上眼睛不想不看,放心地跟著他走……

  那天他們終是沒能吃上飯,從醫院出來就快到彭飛歸隊時間了,兩人在街邊小攤湊合要了幾碗豆皮。想到吃完就得分開安葉心裡空落落的,嘴上卻道:「唉,本想吃頓大餐從昨天中午就開始禁食,結果呢,吃這!」彭飛真是餓了,大口吃著笑問:「怪誰呢?」安葉無辜道:「當然怪你!誰叫你只請了半天的假!」彭飛說:「不是我只請了半天的假而是只給了我半天的假安葉同志!」安葉脫口而出:「那麼,下周,好不好?」彭飛一震,抬頭看安葉,看不到對方表情,她說完話就把頭埋進了碗裡,專心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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