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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彭飛臉發起燒來,為自己曾經的小肚雞腸,不假思索一擺手:「算了!」安葉凝視他:「為什麼?」彭飛張口結舌,安葉笑起來,打開錢包:「多少錢?」彭飛生硬道:「沒多少!」他真有點惱。安葉這才收起笑,鄭重說了她來的第二件事,把這事寫成稿子見報,對彭飛採訪。不想彭飛一口拒絕,且無絲毫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成分,這點判斷力安葉有。她不解了:明明是好事,對彭飛好,對部隊好;她通過報社跑軍事口的同事跟飛行團聯繫找彭飛時,團裡主動提出給報道一下。彭飛回答:「我是學員,現在的任務是老老實實訓練,不想剛下部隊就整出這麼些跟訓練無關的事來,出這種虛頭巴腦的風頭。」安葉霎時慚愧,為低估了彭飛,或說高估了自己。之前接觸彭飛他的每步反應基本沒出意料,這次她錯了,大錯特錯。當即收起筆和本,沉吟了會兒:「要不,我請你吃飯,星期天?」彭飛心跳了一跳,但理智未失——人家這還是為感謝——說:「用不著。」事已至此,只能將男人的大氣進行到底,說罷起身,送客。

  這時安葉的呼機響了,她用小會議室的地方線回電話,回電話前極度緊張,放下電話時情緒極度低落,拿起包說聲「我走了」,向外走,多一個字的敷衍都沒有。彭飛送她,謹慎問道:「孫總是誰?」剛才聽她在電話裡這樣稱呼對方。安葉皺皺眉頭,出於禮貌,勉強答:「報社總編。」於是彭飛大致明白了問題方向,工作問題,問題不小。儘管不一個行當,但這完全不妨礙他對她的理解,理解歸理解,不瞭解具體情況還是無法有的放矢。一路上,他沒話找話搜索枯腸,對方只偶爾「嗯啊」兩聲表示個在聽的意思,不接茬兒。到營區門口了,彭飛沒請假不能擅離營區,安葉獨自一人出門向東走,彭飛目送。安葉中等個頭,身形細圓苗條不瘦,走路、看人時,修長的脖頸微微後仰,給人感覺特別自信,甚至有一點傲。此刻,這個自信驕傲的女孩兒蔫頭耷腦,沮喪到失魂落魄,背對夕陽踽踽而行,孤獨伶仃。營區開飯的軍號聲響起來了,彭飛想到她還沒吃飯,擔心她這種心情下還會不會吃飯。男人的保護心被激發起來,他想沖上去,給她安慰給她幫助必要時為她擋雨遮風。心血沸騰身體卻沒動,直覺告訴他,她不會接受。她即將從視線裡消失,彭飛大步趕了過去:「那個,安葉,我說,星期天,你請我吃頓飯如何?」安葉沒想到,被逗得笑了一下,這一笑,把一直強忍的淚水震落,彭飛趕緊把頭扭向一邊。

  星期天,彭飛和安葉如約吃飯,這是幾天後了,她情緒平靜多了,對彭飛說了她的那件事。吃完飯談興未盡,二人還沿著江邊走了走直到彭飛不得不歸隊時。

  上次去山區回來,安葉寫了兩篇稿子,一篇是任務,一篇是自發,自發寫的稿子自然是有感才發。某工廠失火,她奉命調查政府對死者撫恤金的給付情況,死者不少是來自山區的女工。調查中發現,撫恤金給了,但都給了死者的婆家,有個老太太窮得床上只有床破棉絮,三個女兒死于這場大火她沒拿到一分錢,大女兒的公婆丈夫都沒有了,撫恤金給了她婆家的小叔子,令安葉震驚。為防這只是個案,完成任務後她到縣城把稿子電傳回報社,又返回山區進行了三天調查,發覺不是個案,山區的重男輕女到了觸目驚心,棄溺女嬰、童養媳現象都不罕見,據此,她寫出了一篇內容翔實的長篇通訊,結果被斃。孫總給出的理由是,這次任務是報道火災事故政府對工人的善後力度。可是報紙不能只限於正面報道,她到報社的第一天這位孫總就對她說,記者的責任是記錄歷史,如果記者閉上了眼睛就等於社會失去了眼睛。如今,孫總出爾反爾,留下正面,斃掉負面。

  安葉講述時彭飛一直在思考,安葉說完後,為謹慎,開口前他又想了想,然後,才說:「我覺得你們孫總說的有他的道理,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報道主流,現階段上上下下關心的是火災事故的善後——是,是是,你那反映的也是善後的一個部分,但是,你那部分的重點是什麼?重男輕女;按你們孫總的說法,這時說這個會分散關注焦點。」安葉顯然沒想到彭飛會這樣說,扭臉看他,意外而驚奇。彭飛忙道:「當然我外行,但是,隔行不隔理。我們飛行也一樣,遇到特情了,不能兼顧時就只能先顧最重要的一頭,這時候兼顧會導致兼而不顧。」

  安葉沒說話,扭過臉去看浩瀚如海的江面,過一會兒,轉過頭來:「你若也這樣認為,我心裡平衡多了。我現在的心情是,寧肯我的認識上有問題,也不願我的工作環境有問題。」她喜歡新聞工作,那於她不僅是工作還是事業,在人大新聞系讀書時她的理想就是,做中國的法拉奇。

  這次輪到了彭飛意外驚奇,還有欣喜。那天分手時,二人互留了聯繫方式。

  這天下午訓練結束,彭飛隨同帶他的教員、特級飛行員老劉走下飛機,上了等在機場的空勤車。後面還有四個架次,得等都落地人到齊了一塊兒走,老劉坐車裡不停看表,幼兒園五點半接孩子,現在五點多了。從前一直是他母親在這兒幫他們,父親在老家看家。前不久父親摔傷了腰,母親回去照顧。老兩口為了兒子分居,概因老劉老婆也顧不了家,那個女人在一家大型企業當中層領導,下一步目標是進高層。幸好老劉提前跟兒子班老師小蘇打了招呼,萬一他不能及時去接孩子請幫著帶一下,小蘇滿口答應;這姑娘從來是有求必應,熱心熱情。想到這老劉心裡一動,扭臉問彭飛:「哎彭飛,有對象了沒有?……我建議你考慮一下幼兒園蘇老師。」彭飛一時不知怎麼說好,他替老劉去接過幾次孩子,和小蘇認識。老劉不等他說又說:「嗨,我也就隨便一說。咱只知道人家沒結婚單身,別的什麼都不瞭解。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能閑著嗎?夠嗆!」

  老劉去幼兒園接兒子時就這個問題問了小蘇,這麼問的:「小蘇啊,對象是哪兒的?」小蘇晃著頭笑:「還不知道呢。」老劉說:「我給你介紹一個?」小蘇仍笑:「好啊。」老劉試探道:「飛行員行嗎?」小蘇答:「看是哪一個飛行員了。」老劉說:「彭飛。」小蘇說:「行!」

  小蘇喜歡彭飛。剛開始引起她注意的是外表,跟人打聽後得知他是這批學員裡最優秀的一個,就喜歡上了,男人光有長相不行,貧寒家境使小蘇對生活的認識清醒冷靜。

  彭飛不同意。

  老劉自認為清楚問題在哪兒,他也年輕過,驕傲過,追求十全十美過,那時的他根本不會知道,沒有什麼比柴米油鹽和孩子,更接近婚姻生活的本質。「接受我的教訓彭飛,幹我們這行的,找老婆一定得找能顧到家的,不能找我老婆那種,事業型。」當年他老婆的才貌雙全很是滿足了他男人的虛榮,婚後他為她的「才」吃盡苦頭。如果時光倒流,他會按世俗評價標準選一個不算有「才」的,比如小蘇。

  彭飛沒做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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