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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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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營區大門左拐,陽光暖熏熏的。「彭飛!」一聲高叫傳來,彭飛激靈一下,回頭,是羅天陽!騎輛自行車拼命向這邊蹬,車後坐著個女子,海雲讓彭飛快去,自己轉身回家了。羅天陽到跟前猛一捏閘,自行車吱一聲停住,後頭的女子差點給摔下來。他一手扶車另一手跟彭飛打上了招呼,你一拳我一拳,根本忘了女子的存在,女子氣得扭頭走。彭飛提醒:「你女朋友生氣了。」羅天陽方才想起,回頭看一眼:「不是什麼女朋友,不過是兩個孤單的人兒,靠在一塊兒相互取取暖相互填補填補空虛罷了,閑著也是閑著。」 羅天陽也是回來休假,也是在江市工作。他知道彭飛分到了江市,彭飛不知道他。羅天陽在江市民航,飛行員,他的身體適合飛行一點問題沒有。其實就算有點小問題,像他們這種經過正規嚴格飛行培訓的,民航也要。首先,民航飛行員的身體要求不必像軍航那麼嚴格,再首先,這能給他們省多少錢啊,開轟炸機、運輸機的飛行員改裝民航客機,等於不用花錢。說這些事兒時他們在一個餐館裡,找了個單間,要了酒,十年同學分手重逢,有太多話要說。 「預校畢業查體血壓有一點不穩,是為避免飛殲擊機,我不願意飛殲擊機不是怕危險,是因為飛殲擊機基本沒可能改裝民航機。」羅天陽邊給自己斟酒邊說,「航校畢業時血壓高,是為了不去部隊直接轉業。在部隊,飛行員工資算是高的,但跟民航,沒法比,不是一個量級。」彭飛驚訝至極,羅天陽對他點點頭:「是,我的高血壓是我自己弄的。做了很多次試驗:要多高才能做到既達不到A類身體又不致被淘汰?這樣的血壓多少要多大運動量才能剛好做到?看了不少資料下了很大功夫。」彭飛不語,羅天陽笑:「你是不是想說我齷齪?」彭飛不說,羅天陽說:「我爸媽廠子效益不好,五年前雙雙下崗,廠裡一次性給了兩千塊,兩千塊一家四口人,夠幹什麼?我妹妹因為這,高中沒上,直接工作。先在商店當售貨員,後來因為年齡小不懂事總跟顧客吵架,家庭又沒背景,被發配去當了理貨員,一雙手磨得,就是糙老爺們兒的手,都說手是女孩子的第二張臉呢……」眼珠子通紅,也是喝得多了。 彭飛叫服務員,要了茶,羅天陽推開茶,將杯中酒倒進口裡,一拍彭飛肩,擠眉弄眼道:「明年,你就該一毛三了吧?」指軍銜,一毛三是一杠三星的戲稱,彭飛點頭,羅天陽把玩著空酒杯,過一會兒,又說:「我要出生在你那樣的家庭,首先追求的也會是理想是浪漫是崇高是事業,但在生存面前,那些都是,奢侈品。」倒酒,喝下:「轉業後好長一段時間,我緩不過神兒來,總覺自己還穿著軍裝,一上公交車就給人讓座,看見摔倒的小孩兒隔老遠也得跑過去扶起他來。有次一個老太太提著不少東西走,累得走三步歇兩步的,我去幫她提,結果人死活不讓不說,表情還特別緊張,於是我突然明白了,她不相信我。她憑什麼相信我?要是換了你,肯定不一樣,她肯定是,一把拉住親人的手了……」說不下去,哭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彭飛要毛巾拿紙巾嘴裡發出一連串表示安慰的音節,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麼,不知該說什麼。羅天陽把他推坐椅子上:「好在,我們都在江市,」一拍自己胸口,「我是民,」一拍彭飛肩,「你是軍,」哭著笑,「常聯繫,搞好軍民關係!」 假期滿後彭飛歸隊。與彭飛同時畢業下隊的共十二個學員,在預校就是同學的只有一個,許宏進。下隊飛「運八」,先由老機長帶飛,放單飛後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飛行員。 這天天不好,晨起有霧,飛行得靠天吃飯,於是團裡調整了訓練課目,將原定本場飛行改為安全教育,團長親自教育,安全教育是飛行部隊的重中之重。為確保安全,每次飛行的頭天下午,政治部門還要召開「三摸底」例會,政委或主任主持,相關幹事、各大隊教導員參加,對次日參訓飛行員的思想、身體、家庭情況進行全面摸底匯總,三方面有一方面有問題,就不能上天,飛行員和家人鬧矛盾都算是問題。 飛行教室,團長在黑板前講課,操一口山東普通話。山東是招飛大省,飛行員所需的忠誠、身體、智力、吃苦精神,山東人綜合指數最高。團長說:「……近一段時間空軍連續發生了八起事故徵候,原因有四:技術基礎差,思想麻痹,處理特情能力弱,指揮員指揮有問題。有的人一出問題就找客觀原因,什麼天氣突然變化啊,什麼遇到鳥群了啊,藉口!完全杜絕飛行事故,是很難實現的美好願望;但,減少事故發生的次數、程度,可不可以?同是一號機長,有著相當的差距。有的,平時還行,正常著陸啊飛行啊沒問題,但一遇到重要複雜任務,我就不敢放你出去。為什麼?你習慣不好!不標準,不規範!……」 團長講完參謀長對上周飛行訓練進行講評,點名表揚了彭飛,下隊以來學員中彭飛受表揚最多。刻苦認真是必須的,他的優勢是,對飛行有感覺,就像唱歌的有樂感游泳的有水感,飛行需要天賦。用特級飛行員老劉的話說:「這孩子上機一摸杆我就知道他是這塊料!」受誇獎彭飛當然高興,但不敢有絲毫鬆懈,能走到今天的十二個學員,哪個不是萬里挑一的人尖? 臨下課時政委來了,笑呵呵走到教室前:「政治處說,我們團出現了一位雷鋒同志。雷鋒同志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什麼呢?做了好事不聲張。結果呢,讓人家記者同志找上門來,搞得我們很被動,以後注意及時彙報!下午,這位記者就要來我團專門採訪這位雷鋒同志。」教室騷動,全體飛行員前後左右轉著脖子找「雷鋒同志」,包括彭飛。政委叫:「彭飛!」彭飛應聲起立,政委說:「這個同志就是我團學員,彭飛!」笑眯眯對彭飛道:「彭飛,記者來了後,要好好跟人家說,人家問到的,詳細說;沒問到的,主動說!」彭飛一頭霧水:「說、說什麼?」政委臉上掠過不耐:「彭飛啊,做了好事不聲張,是對的;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就已經不是你個人的事情而關乎集體的榮譽了!做做準備,好好跟記者談!」彭飛聽出了政委不滿,有點急:「政委!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搞錯了?」這下政委也疑惑了,扭臉問隨行幹事:「是不是搞錯了?」幹事肯定道:「不會,她說得清清楚楚,彭飛,相貌特徵一杠兩星,都說得清清楚楚!」彭飛問:「他是誰?」幹事說:「《江市日報》記者,安葉。」彭飛恍然大悟。 第十一章 彭飛這次探家在火車站認識的安葉,她下去採訪。當時他在候車大廳等車,她拖著個箱子來到面前,請他代為看管。報社編輯呼她速回電話,她的一篇稿子提前下印廠領導讓最後核實真實性,回電話只能去火車站對面郵局得橫穿一條馬路,想不誤車惟跑去跑回,這就涉及到行李問題。將候車大廳巡視一遍,她鎖定這個青年空軍軍官,為保險起見,還是想看一下對方證件,直說肯定唐突,先拿出自己證件請對方過目,記者證上照片文字鋼印一應俱全。在這種明顯的提示、誘導下,彭飛出示了自己的軍官證。出示了後才想,憑什麼呀?是她求他又不是他求她!沒想到更過分的事情還在後頭:她這一去就是四十分鐘,他守著她的箱子,眼巴巴看著他所乘車次的檢票口開始檢票,檢完票,拉上了停止檢票的鐵鍊。彭飛補了兩小時後一趟車的票,只補到站票,且自費,對方絕口不提該她付錢的事。一張票二十四塊錢約占彭飛月收入十分之一,損失不小也不算大,可是,窩囊!擠在車廂人堆裡倒換著酸脹的兩腳,彭飛拷問自己:究竟是什麼讓你遭受此番肉體精神金錢時間的多重損失當了冤大頭?學雷鋒做好事嗎?胡扯!騙人可以,別騙自己。最終不得不承認,令他在猝不及防中蒙頭蒙腦一步步就範的,概因對方是一個年輕好看的異性。確認了這點彭飛對自己很是鄙夷:五講四美怎麼說的?這就是你以貌取人的後果!遂將這事拋到了腦後。 團部小會議室,彭飛等在那裡。安葉能找來他沒想到,找來幹什麼也想不出。等吧,從一開始他就被動,到現在,還被動。門開,政委帶著幹事親自把安葉送了來,團裡很重視宣傳這塊,每年都有見報任務,有當地大報記者找上門來報道,是好事。團長幹事走後,安葉第一件事就是掏錢包付彭飛的火車票錢,同時解釋當時沒付的原因:她要去採訪的地方是山區,怕身上錢不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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