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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星期天,王建凡躲上鋪看金庸,宋啟良叫他去練100米,他陪他一塊兒。100米是王建凡所有弱項裡最弱的弱項,要求控制在13秒內,他最好成績是14秒1。王建凡斷然拒絕了宋啟良的不合理要求。首先,星期天是法定休息時間,其次,他們已高強度連續訓練了六天。訓練是要苦練,更要巧練,要講科學。宋啟良說不過他,愁得歎氣。王建凡心軟,放下書:「行,我陪你去吧。」宋啟良喜出望外,全不計較王建凡的主賓倒置。宋啟良給王建凡掐表,13秒9。王建凡納悶,這段時間他練得可以了,感覺上很快了,跑起來耳邊風嗖嗖的,怎麼就是達不了標?懷疑表有問題,他掐表,讓宋啟良跑,12秒9。表沒問題,那就還是老問題,水平問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凍也得需要時間。明天,明天再說,一口吃不成胖子。宋啟良不讓走跟他拉拉扯扯,他就跟他胡說八道:「咱的訓練方法不行。知道國家隊都怎麼練嗎?後面有狗跟著追,追上了咬,所以跑得快!」宋啟良道:「瞎說!還後面跟著狗追,你咋不說跟著老虎追,那跑得更快!」「對!不錯!要是後面跟著老虎肯定會跑得更快!人在緊急關頭腎上腺素會超水平分泌,而腎上腺素是人體機能……」宋啟良趕緊打斷他,要不他能從腎上腺素說到太陽系去:「那你說,怎麼才能讓你的腎上腺素超水平分泌!先聲明啊,我可沒辦法給你弄老虎來,狗都做不到!」王建凡明白宋啟良打譜不放他了,但要真讓他這樣一遍遍跑,一跑半天,累在其次,實在枯燥。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從操場邊走過的彭飛,笑吟吟對宋啟良晃晃腦袋:「狗來了。」當即沖彭飛揮手招呼。

  有彭飛陪練,王建凡成績果然提高了0.2秒,還是在剛跑完一個100米之後。王建凡與宋啟良對笑,一個笑得意味深長,一個笑得不能自已。彭飛看出蹊蹺,追問後得知原委,不動聲色問王建凡:「那照你的邏輯,現在要是有只老虎,你會跑得更快?」王建凡一點頭:「估計能破世界紀錄。」彭飛向他背後示意:「喏,老虎來了。」

  徐東福來了!王建凡看清來人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他犧牲休息時間訓練讓徐東福看到,算沒白犧牲;害怕的是,如果徐東福現場檢驗,他過不了關。

  徐東福果然提出現場檢驗,他親自掐表。13秒3。腎上腺素一說絕非虛妄,徐東福的存在令王建凡一下子又提高0.4秒!徐東福卻不滿意,考試在即還這個成績,怎麼可以?王建凡為自己辯解:「剛全力跑完兩個100米,體力消耗太大。」徐東福問清他剛才那兩次的成績:「你根本就沒有達過標嘛,跟體力消耗大有什麼關係?」王建凡進一步辯解:「隊長,您的到來對我的腎上腺素——」意識到不妥,改口:「我的意思是說,對我的精神,有明顯激勵作用。我想,如果我不是剛剛跑過兩個100米,剛才這次,應該能夠達標。」「你想?根據什麼想?如果你過硬,連著跑個300米根本就不是問題!」「隊長隊長,我說的不是連著跑300米,是連著跑三個100米!」徐東福不再說話,衣服一脫,朝地上一扔,秒表給宋啟良:「給我掐表!」

  第一個100米,12.1秒,第二個12.3秒,第三個12.2秒。事實勝於雄辯。徐東福拾起地上的衣服,走,走前對王建凡撂下一句:「體能考核你必須過誰不過你也得過!」

  三個人目送徐東福遠去,宋啟良感慨:「到底是野戰軍出來的,底子就是厚!」王建凡補充:「再加上還有我們這三條狗在旁邊虎視眈眈,NO,狗視耽耽。」宋啟良笑,彭飛不笑。從始至終他沒說沒笑。王建凡好奇,問他有何感想,彭飛開口:「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他大可不必為此得意。」王建凡表示同意:「就是,這是培養飛行員又不是運動員,差不多得了。」彭飛對王建凡的誤讀不做解釋。

  熄燈的軍號響起來了,宿舍樓一排排燈火通明的窗口應聲整齊暗下,仿佛由同一個開關控制。校園靜了,睡了,漸深,漸酣。……夜色漸濃漸淡,由深藍到淺藍,起床的軍號聲響起來了,酣睡的校園被喚醒,開始了新一天的勃勃生機。出操,就餐,上課,訓練,就寢,緊急集合……軍號聲聲,或柔婉,或莊嚴,或沉靜,或激越,將奔放的青春串成一曲生動、迷人的旋律。

  上課的軍號聲響了,學員們走進教室,這一節課是英語,教員發給每人一篇英語文章,麥克阿瑟在西點軍校接受西爾維納斯?塞耶榮譽勳章時的致辭,題目是《責任、榮譽與國家》。麥克阿瑟時年82歲,兩年後,於1964年4月5日去世。這是這位五星上將一生中最後一次也是最感人的一次演講。教員做完簡單說明,低頭看花名冊,點人起來讀,點了宋啟良。事先查過高考分數,宋啟良英語分很高,這篇文章有難度。宋啟良讀:「The shadows are lengthening for me. The ……」

  第一句沒讀完便被教員打斷:「你這是說的哪國英語?」教室笑倒一片。宋啟良說的是中國陝西英語,不對照文字,哪國人都聽不懂。但至少他能張得開口,他們縣中學很多同學只會看寫不能聽說,完全是啞巴英語。教員說:「記住,對於你們,英語的聽說比看寫還重要。否則,上了天,到需要時,你怎麼跟外軍跟外國塔臺溝通?……王建凡!」這也是高分學員,但願這一個不是繡花枕頭。王建凡應聲站起,教員讓他讀第一段。

  「The shadows are lengthening for me. The twilight is here. My days of old h*e vanished, tone and tint. They h*e gone glimmering through the dreams of things that were. Their memory is one of wondrous beauty, watered by tears, and coaxed and caressed by the *iles of yesterday. I listen vainly, but with thirsty ears, for the witching melody of faint bugles blowing reveille, of far drums beating the long roll. In my dreams I hear again the crash of guns, the rattle of musketry, the strange, mournful mutter of the battlefield.」

  王建凡說的是標準美式英語,磕磕巴巴不那麼流利。但就是讀母語文章,頭一次讀,磕巴也在所難免。教員點頭讓王建凡「坐」。動作語調眼神裡流露出的不是滿意,是愛意。喜愛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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