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成長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第七章

  清晨,集合完畢,徐東福道:「夜裡我來查鋪,發現有人抽煙。跟上次是同一個人。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有一次被我發現,你給我自動收拾行李走人!……二班長許宏進帶隊出操!一班長彭飛留下!」

  彭飛筆直站立,徐東福開門見山:「李偉抽煙,你知不知道?」彭飛只能實話實說,即使想串供也沒機會:「我勸過他不抽。戒煙需要過程。」「他的問題另說。說你。這件事為什麼不向隊裡彙報?」「我是想,只要他改了就好……」徐東福打斷他:「你跟他關係不錯?」「那倒不是。」「就是說,不是出於義氣,是出於善良,你認為你這樣做是為他好。」一頓,「慈不掌兵!彭飛,你不適合當班長!」

  早飯後,晴好的天空變了臉,雲自天邊湧,一波波一層層,海浪山巒般,數分鐘後天昏地暗。無風,樹梢花草紋絲不動,天地間一片深不可測的沉默。學員們樓前集合,上午的訓練課目是10000米,早晨剛跑了3000米。徐東福自然明白學員心思,說:「長跑會增強你的體質和心肺功能,防止你在萬米高空中不得不直接與外界接觸時,因為身體不夠強壯毛細血管瞬間爆裂,而,掛掉!」話剛落音狂風大作,頓時飛沙走石塵煙旋轉著拔地而起,無數顆粒撲撲地打到臉上,都有痛感。徐東福一動不動。他不動沒有學員敢動。緊跟著,雨滴落下,分幣般大小,分幣般的重量,由稀疏到密集,終成水簾。學員們暗暗企盼徐東福對天氣變化能有所意見,具體說就是,調整訓練課目,把下午的文化課提到上午。徐東福開口了:「先宣佈一個命令,」學員們注意力暫被轉移,豎起耳朵,「彭飛不再擔任一班班長,由宋啟良擔任,副班長,洪波!」沒容學員們細想,徐東福道:「宋啟良帶隊!課目,10000米!」

  學員們在大雨中跑,眼睛被雨打得睜不開,閉著眼跑,摔倒了,爬起來再跑。極致的嚴苛打消了僅存的僥倖,不抱期望的心反倒沉靜,意志反倒堅強,也是一種無欲則剛。彭飛隨大流邁著步子,機械麻木,一切太過突然,如這滂沱大雨劈頭蓋臉,他來不及思考。雨中,隊伍漸成馬拉松狀,彭飛感到一個人跑到他的身邊,他沒轉頭,沒心情。那人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為我把你班長撤了,對不起。」是李偉。彭飛含意不清搖頭,沒話說。李偉以憤怒繼續表達歉疚:「這人太過分了!他抽煙他應該懂得戒煙有多難!」彭飛扭過頭去:「徐東福抽煙?」從沒見他抽過!李偉胡嚕一把臉上的水,冷笑:「絕對!他打我身邊一過我就知道!而且是,老煙民!每個毛孔裡都向外散發著煙味,洗一百遍澡把皮洗禿嚕了都沒用!」

  李偉的被子被徐東福從窗子裡扔了出去,他今天的被子基本就是卷巴了卷巴。夜裡前半夜為煙癮所困,沒睡,後半夜遭徐東福驚嚇,天快亮時才著,起床號沒能聽到,幸被宋啟良發現給推了起來,此時距規定時間只有不到一分鐘,他因此廁所都沒上,憋著泡宿尿出的操,以省下時間把內務儘量整好。也只能是儘量。盼只盼今晨徐東福帶隊出操,他帶隊出操就沒空檢查內務,李偉就有機會改正。不幸老天突降大雨,徐東福讓他們自己去跑。他有選擇的權利,他可以選擇不陪他們挨澆改查內務,於是,李偉被查個正著。他把李偉被子扔到外頭證明著他已到了極點的憤怒。這點李偉理解。任徐東福再能洞若觀火明察秋毫也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可能知道他如此複雜的心路歷程事情過程。徐東福准以為他是明知故犯,是對批評的消極對抗,是對權力的公然挑釁。

  水房,李偉和彭飛一人一頭擰著飽含水分的沉重棉被,擰一下,總結一句。「法西斯!」「太粗暴了!」「精神病!」「此人有施虐傾向。」相對文雅學術一點的總結出自彭飛之口。都擰了好多下了,再擰,還是嘩嘩的水。李偉歎:「熬吧。人在屋簷下,不熬有什麼法兒?俗話說,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彭飛緊繃的臉松出一絲笑:「千年的媳婦?那還不熬成鬼了?」李偉道:「那是什麼來著?千年的什麼來著?」彭飛說:「千年的鐵樹——」二人異口同聲:「開了花!」相對笑了。到底年輕,遇到覺著可笑的事兒,心情再不好也能笑得出來。

  星期天,彭飛給媽媽回信,下筆艱澀。媽媽來信祝賀他當上了班長,說在第一時間就把這事電話通知到了他的父親——知他者,媽媽也——讓他再接再厲。這信收到好幾天了他一直沒回。再不回不行了,最後決定以「不說」的方式避免說謊,只說能說的,比如訓練、學習。有了思路筆下就流暢了,他寫:「現在還沒有進入正式訓練課目,跟在學校軍訓時差不多,當然難度強度要大得多,但是,我都能應付……」筆尖沙沙。宿舍裡安靜,淩亂,空曠。外頭太陽好,被子都拿出去曬了。同學們也出去了,去服務社的,去校醫院的,去水房洗洗涮涮的,自然,也有去訓練場的,比如宋啟良。他在雙杠上苦練臂曲伸,臂曲伸是他的弱項,作為班長,理當樣樣走在前頭。彭飛寫完信,裝進信封粘好拿著向外走,「出去啊?」一個聲音響起,嚇彭飛一跳,他以為屋裡就他自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