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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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他放開了她。她回到自己的枕頭上,長長地籲了口氣。 「典典!」 「嗯。」 「你能理解嗎?」 「能。」 「真的?」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呢?」 她看著天花板,輕聲輕氣地問。睫毛濃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原以為她會哭,哭得喘不上氣,哭得虛脫,哭得休克。可是沒有,她沒哭。沒有淚水沒有憤怒,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的驚訝,那神情如同一個受了他無條件信任的大人傷害了的孩子,突然之間的迷惑不解遠遠超過了那傷害給他的痛苦。這神情真能叫人發瘋!他雙手扶著她的肩急急地說: 「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我不願瞞你!……」 她仍然那樣看他,睫毛濃密的大眼睛緩緩地一張一合。在這樣一個單純得毫無防範的靈魂面前堅持說謊是太困難了。他終於說了。全盤托出。 那女人要他。要他離了婚後娶她。她愛他。為了得到他,她不惜用了那種最卑劣無恥的手段。她利用了男人的弱點。他太軟弱了,軟弱得不可饒恕。事後他後悔極了。他怎麼能要這樣的女人做妻子做終生伴侶呢?狡猾,放蕩,殘酷,具備了壞女人所具備的全部毛病。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蘇典典仍是不明白。 「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她就要跟公司領導說,還要來找你,還要跟,大家說。」 「她是誰?」 「我們公司的。這次一塊去了廈門。」 「叫什麼?」 他低聲說了她的名字。典典想了想,不認識。見了也許認識。她見過他們公司不少人。 屋裡靜下來了。他看了看她,伸手關上了檯燈。回身時輕輕替她把滑到胸前的被子拉上。一直麻木的心被刺痛了。被他的殷勤小心關切尖銳地刺痛了。 她閉上了眼睛。她睡著了。睡著了五六分鐘,突然醒來;再睡,又醒;反反復複。睡夢中是安寧的,清醒時是痛苦的,要是這一切能顛倒過來多好呀。他的胳膊碰著了她的腰部,她被燙著了似地哆嗦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儘量不讓對方察覺她把身體挪開了。她再也沒能睡著。怎麼辦?想啊想啊,想得腦袋都空了。 她決定去找她。 她要跟她好好談談,請她原諒自己丈夫。她願意賠償損失。只求她不要張揚那件事,不要毀了他的家庭,他的前途,不要毀了他們的孩子,孩子才兩歲…… 她找到了她。星期天去的,傳達室大爺告訴了她,她們單身宿舍的位置。門是淡綠色的。典典敲了門。 「請進。」 聲音很年輕。典典的手心出汗了。 一間非常整潔、簡樸而又舒適的單身小屋。寫字臺,小床,兩個書架,書架上排著滿滿的書,書前擺著不少女孩子喜歡的小玩藝兒。床鋪非常平整,淡藍色的床罩上灑滿了陽光。小屋的主人從寫字臺前回過頭來,寫字臺上放著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她多年輕啊,不會超過二十歲。頭髮剪得短短的,像個男孩子。額頭雪白晶瑩,大眼睛忽閃忽閃地透著股精靈氣。蘇典典輕聲通報了自己的名字,女孩兒臉倏然漲紅了,通紅通紅。這使典典心中湧起一絲柔情。但女孩兒很快鎮定了下來,並以主人的身份請蘇典典脫外套,坐下,並泡上了一杯色澤碧綠的茶。心中的那絲柔情頓時消失了,而且又開始發慌,事先在心裡說了多少遍的話全噎在了嗓子眼,一個字也出不來。倒是小姑娘比她老練。 「他跟你談了?」 「嗯。」 「你……怎麼想?」 「……」 「也許這話不該我說,不過我想既然你來了,我們還是應當真誠相待好好談談。」女孩兒低頭看著旋轉在手裡的一支黑色簽字筆,那筆好幾次幾乎掉到地上。她並不像她自己期望、認為的那樣成熟。她就這樣看著筆跟蘇典典說話,「你認為沒有愛情的婚姻幸福嗎?」 「請你原諒他!我們願意賠償損失!求你不要上單位對別人提這件事。看在我的,不,看在我們女兒的面子上,她叫晶晶,才兩歲,非常聰明,都會背好幾首唐詩了……」 女孩兒不再轉動筆,抬起頭滿腹狐疑看蘇典典。蘇典典禁不住哭了。她不願意哭,她不想在對手面前表現出軟弱,可是她生性軟弱,她用勁全身力氣壓制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女孩兒也沉默了。蘇典典絕望地等待判決,好久好久,她聽到那個年輕的聲音說:「誰說的我要把那件事上單位裡說?」 「你不說,對嗎?」蘇典典抬頭巴巴地望著女孩兒的臉。 女孩兒垂下了眼睛,自語著:「這當然是他說的了。這話我好像說過,對了,是臨回來前最後在一起的那個晚上說的。在談到評選十佳青年企業家的時候,他說他很想被評上,他有希望評上,我就這個話題跟他開了幾句玩笑。他倒當真了,他是太聰明了,總是這樣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 蘇典典癡癡地望著她,陽光中,那張年輕的面孔是多麼細膩、光澤、純潔啊。儘管她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典典已感覺到她的回答了。女孩兒就此沉默了,再也不肯說什麼。蘇典典起身告辭。她送她到門口,突然問:「是他叫你來的?」 「不。他不知道。」 「我想也是。他不敢。」 「你,真的不會說,是嗎?」 「當然。這不值得,我覺著我自己更重要呢!」 口吻裡帶著開玩笑的輕鬆,但那變得雪一樣蒼白的面孔卻無法遮蔽。蘇典典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間小屋。否則,她會犯傻,她會摟著敵人那纖小的肩、撫摸著那剪得短短的頭髮大哭的。她還太小太小了啊,才二十歲,以後,叫她一個人怎麼辦呢?這種事她只能一個人承擔,只能一個人…… 回到家中,典典軟得渾身一點勁兒也沒有了。肖正下班回來了,已經做好了飯,並把屋裡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他問她去哪兒了,她說跟徐姐一塊吃飯去了。他當然的信了,因為她不會說謊。她的心對他是敞開的,像她這樣柔弱、簡單的女人無法在自己心中保留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入夜,他試探著向她伸出了一隻胳膊。她的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一張年輕晶瑩純潔的面龐,但是她沒有動,他是她的丈夫啊。他的呼吸粗重了,忘情地撫摸她吻她。忽然,如一道閃電,她腦子裡響起一句白天她未及思索的話,「最後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最後在一起?可他說他和她只發生過一次關係。是他撒謊還是她撒謊?典典記起了他從廈門回來時當天晚上的情景:他很衝動,半年沒在一起了。可是卻不行,最後也沒行。他對此的解釋是回來前發了一次高燒所致。當時她信了,為什麼不信呢? ……一滴冰涼的汗珠落到了她的臉上,是別人的汗。她感到厭惡,但還是忍住了。既然她不能離開他,就必須忍,什麼都得忍,他以前的冷落,他現在的謊話,他此刻的汗水…… 完事之後,他很快地睡去了。她卻幾乎一夜未眠。想起了自己剛結婚的時候,想起了結婚之前,想起了在醫院裡的那些日子。痛苦中回憶幸福的時光令人分外的痛苦。這件事還不能對父母說,徒然讓他們擔心。但是她必須得對什麼人說說。她是過於柔弱了,柔弱得無法永久獨自承擔一個秘密。女人比男人更需要一個能與之暢所欲言的人,如果這個人不是她的丈夫,她的生活便是悲劇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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