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五十五


  肖正如期回來,這是他們婚後最長的一次分別了。他明顯的瘦了黑了,肯定是工作忙再加上南方的日照。但整個人卻顯得精神煥發了,少了幾分書生氣,多了幾分英武。回來後全休一周,他天天陪她。她上街,他上街;她做飯,他洗菜;她看電視,他不看也要在她身邊坐著。晚上上床後,他便會在光線柔和的檯燈下給她講廈門的見聞,講鼓浪嶼,講「小紅樓」,講廈門春天般的冬季;也講他的工作,講他在工作中顯示出為大家公認的才華,講話時時常帶出許多她不懂的字眼兒,但她仍一字不拉地聽,聽得津津有味。他們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交談了?確切點講,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對她這樣說話了?剛結婚那會兒他一下班就回家,有時沒下班,辦事路過也要回家看她一看,後來卻常常晚飯都不回家裡吃了。不回來也不用「加班」做藉口,像大部分男人那樣。他實話實說:跟朋友們聚了聚。他跟他的朋友們在一起明顯比同她在一起要快活。他的朋友她差不多都認識,有時他會把他們帶到家裡來,有男有女,一群人聚在客廳裡高談闊論,肖正是他們的中心,常常一句話就能使他們全體大笑不止。這時典典就坐一邊靜靜地聽著,有的聽得懂,大多數不懂。來的都是些人尖子,聰明博學。典典打心眼裡羡慕他們,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因為他看重他們,他願意在他們面前顯示自己的機智才華,他們能使他的臉明亮,生動快活像孩子一樣。她多願意看他這時候的臉啊。跟她在一起,他已難得這樣。不錯,他對她的態度始終是溫和的,但那溫和給她的感覺不是溫暖,而是一種冷漠的寬厚。他的心是一個深而富有的世界,她站在這個世界的外面。剛結婚的新鮮和熱情,隨著他對她身體每一方寸肌膚的熟悉而逐日下降。她感到了,卻不知該怎樣辦,她試圖挽回。一次出去逛街遇到了當年新上市的第一批荸薺——肖正如同大多數男人,不愛吃水果不愛吃菜,卻獨獨對荸薺情有獨鍾——她不顧荸薺小販的白眼,一個一個挑選買了一兜,拎著興沖沖地回到家裡。恰好肖正在家,在書房的電腦前做著什麼,典典把手中的荸薺擋在了他的眼前,用一種調皮的親熱口吻說:「看!」他揮手撥開了她手中的兜,「先放廚房去吧。我這正工作呢。」她本想接著跟他說說碰到荸薺時的欣喜,說說挑選時荸薺小販的態度,再問問他願意怎麼吃,煮煮吃還是炒著吃,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知道他的態度並不是真的對荸薺不以為然,他是要有意拉開他與她的距離,他不喜歡她的親熱,儘管她也知道她的親熱有些做作。

  晚飯後,他回到電腦前做著什麼,他一向不喜歡看電視,於是典典也養成了習慣,不看。她坐在他身後燈光的陰影裡織毛衣。她織毛衣不是為了「毛衣」,而是為了「織」。他穿一件緊身羊毛衫,清楚地顯出了那年輕勻稱的、一動不動的脊背。直到時間久了,他感到累了,才會直起來,雙臂伸成一字,使勁向後弓幾下。幾秒鐘過後,重新恢復原狀。新婚後他們也是這樣,他坐在桌前工作或看書,她坐在他身後織毛活或隨便幹點什麼,但那時他累時卻不是用伸懶腰的方法解決,而是站起來,轉過身,朝她走來。每到這時,她的心便快活的激跳起來。她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什麼沒發覺依舊低頭擺弄手中的毛衣針。他在她跟前站住了,兩條長長的腿散發著熱情的誘惑。她仍然一聲不吭。他也一聲不吭。忽然,他不由分說拿掉了她手中的毛活兒隨手扔到了地上,她驚叫起來:「看弄掉針了!」他根本不理,用幾乎是強迫性的熱吻和擁抱堵住了她的尖叫鉗制了她的掙扎,她便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天哪,她是多麼多麼喜愛這男性的有力的強迫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會放開她,用手捧住她的臉驚奇地看:「典典典典,你不是人,你是個小女妖。碰上你我算完了,什麼什麼都不能幹了!」她幸福極了得意極了,瞧,她征服了一個怎樣的男人啊!現在想起那一切,好象是想上一輩子的事兒,遙遠虛幻得使人不敢相信那一切確實存在過。這究竟是怎麼了?她還是她,她並沒有變啊。即使是在懷孕的時候,在生了孩子之後,在抱著孩子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她仍然會吸引許許多多的目光。老的年輕的同性的異性的。她不在乎這些目光,她只在乎一個人的目光。可惟獨這個人的目光不再能被她打動。他看她如看窗前那個寫字臺,牆角那個衣裳架。那是一種熟悉極了之後的無動於衷。只有他們一塊上街,他的眼睛才會由於別人的眼睛而對她露出一點愉快的新奇。這時她便會隨之親熱地摟著她的肩或讓她挽著他的臂,同她說說笑笑地從那些目光裡穿過。她為此感激每一個注視、欣賞她的陌生人,他們使他重新看到了她的價值。可惜他難得上街。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去廈門前的頭幾個月裡,他們常常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他工作上的事他不願意跟她說,她的事他不願意聽,於是,就沒有話了……

  感謝廈門!感謝這半年的分離!典典依偎著肖正的臂膀,在心裡一遍遍默念著。他回來了,完完全全地回來了。典典禁不住熱淚盈眶。

  3.那個她

  「喂?」肖正搖搖她。

  「嗯?」

  「跟你說話哪。」

  「什麼?」

  「你沒有聽!想什麼啦?」

  她翻轉身一下子把臉埋在了他暖暖的胸上,那顆心嘭嘭地震動著她的鼓膜,淚水流下來了,她悄悄用手隔住,這會兒她不想解釋。他把手插進了她濃密的頭髮裡。

  「典典。」

  「嗯。」

  「你聽我說。」

  「你說呀。」

  「我這個人,不好。不是你以為的那麼好。我不如你好……」

  什麼意思?她抬起眼睛看他,他用手把她的頭重新按在自己胸前。

  「她是一個絕對開放型的女孩兒,是個現代人……我沒有經驗,……」

  她?女孩兒?

  「……一天晚上,我已經睡下了,有人敲門,我開了門,她進來了……撲到了我的身上……」

  她努力想離開他的懷抱,他的胳膊不讓。她沒有辦法,只好在可能的範圍儘量縮小她的臉與他的胸的接觸面積,這使她感到了累。

  他感到了。他沉默了。

  「後來呢?」她問。聲音輕飄飄的,像一根遊絲,象一息歎氣,可是他聽到了,他又開始說了。

  「她撲到了我的身上,撫摸我。我身上只穿著背心褲衩——我已經睡下了,我不知道敲門的是她……她撫摸我……我抗拒不了那種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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