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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大王他曾有過五年的軍旅生活,當兵的地方是在徐州警備區,城市的衛戍部隊,相對一般陸軍多少要散漫一些,空閒也多一些。尤其到了後兩年,他以一個超期服役的老列兵資格,就可又多獲一點自由。這些空閒,大王全用來做一件事:讀書。他讀完警備區閱覽室裡的書,又在徐州市圖書館辦了借書證,將那裡的書也讀完了。這時,他就結下了幾個地方上的朋友,他們接著向他提供書,有一次,還帶他去過一個師範學院的教授家裡拜師,但去過一次之後卻沒有去第二次。

  大王他曾有過五年的軍旅生活,當兵的地方是在徐州警備區,城市的衛戍部隊,相對一般陸軍多少要散漫一些,空閒也多一些。尤其到了後兩年,他以一個超期服役的老列兵資格,就可又多獲一點自由。這些空閒,大王全用來做一件事:讀書。他讀完警備區閱覽室裡的書,又在徐州市圖書館辦了借書證,將那裡的書也讀完了。這時,他就結下了幾個地方上的朋友,他們接著向他提供書,有一次,還帶他去過一個師範學院的教授家裡拜師,但去過一次之後卻沒有去第二次。關於這次拜師的經過,等一會再說。總之,大王他讀過的書,在量和質上,遠遠地超出他所受的農村初中三年級的程度。如果撇去雜和亂不講,也超過了一個大學生,甚至研究生。也正因為這個雜和亂,大王閱讀的面就非常廣:小說,散文,詩歌,哲學,醫學,數學,地理,考古,軍事,只要是到手的一本書,他必是從頭到尾地讀完。很難說大王有多麼深的理解力,但他的記憶力卻是驚人的。多少是有一些自覺地,他訓練著自己的強聞博記。最典型的表現是他從來不買一本書,都是借,倘若有人會送他一本書,那麼,他一定是看一頁,撕一頁,等到看完,這本書就不復存在,就好像被他吃進肚子裡面,他將它全部背了下來。可以說,他不是憑理解,而是憑記憶,吸收了書本給他的知識。所以,他的閱讀就給了他兩項成就,一項是知識競賽。先是在警備區自娛自樂的聯歡會上得利,獎品不外乎毛巾,筆記本,水筆一類的小東西。然後,被推舉到師裡的比賽上,獎品和名聲都要重一些。接著,軍區舉辦的知識競賽他也得了第一名,獎品是一部《辭海》。大王的理想,是到電視臺參加競賽,可卻不知道應當通過什麼途徑,據說需要交一筆數目不小的報名費。其實電視臺收錢的說法未必確鑿,但大王卻似乎喜歡這樣的說法,這滿足了他的好勝心,說明他所以沒能參加電視臺的競賽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只是沒有錢;也滿足了他和社會的對抗心,他就此可得出「社會是勢利的」這樣的結論,兩點都是年輕人的心理需要。這是第一項成就,第二項則是他的辯才。他的辯才隨了知識的積累,不斷地增進。開始的時候,大王是以量取勝,就是將他的知識一股腦兒地堆砌起來。由於強聞博記,辯論的材料就十分富裕,供給充足,一張口就來,似乎是觸類旁通,事實上是很拉雜的。但是,卻造成一種雄辯的印象,在氣勢上佔領了上風。當這些知識化成詞語,就好像自動地,從大王嘴裡滔滔湧出,大王他模糊感覺其中隱藏著一條首尾相銜的鎖鏈。是這條鎖鏈,將那麼些不相干的環節收拾起來,串連起來,這就是邏輯。大王所受的初級教育沒有給予他哲學的訓練,他只能靠自己摸索。這個發現使他十分興奮,用個不敬的比喻,他就像獵犬一樣滿地嗅著,試圖尋找到這個神奇地將種種事物聯繫起來的隱形線索。這線索埋在他的龐雜的知識之下,忽隱忽現。有時候,他差點兒就拽住它的尾巴了,可惜不知覺中又讓它滑脫。一旦從電視裡看到大學生辯論會的節目,他便被迷住了。迷住他的並不是雙方各持一見的觀點,而是,竟然無論站在哪一方,都有得勝的機會。他又模糊感覺到了那條鎖鏈。這條鎖鏈的銜接其實無比靈活,它是可以根據需要去串連那些于己有利的知識,以集合力量,在觀點的內容之外,起著推動的作用。他以靈敏的嗅覺,嗅出了具體事物之下的抽象定理,他無法去描繪這形而上的存在,淩亂雜蕪的現象——這現象由於他無節制的閱讀又繁衍出現象的現象,就像雞生蛋,蛋生雞,它們壓迫了他的知性。可他就是感覺到那奇異的存在呢!在大學生雙方的辯論中,他眼見著失利的一方,攀著這看不見的鏈子,漸漸地站起來,站穩腳跟。大王他,憑著蠻力,在壅塞的知識堆裡,開出一條邏輯的路,他摸著了詭辯的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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