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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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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知道,「拉三」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它好像忽然就流行開來,掛在了人們嘴頭上。它專指那些風化有問題的女生,後來,又漸漸擴展到一些長相與風度出眾的女生。然後,由於「拉三」的這個稱呼,這些長相風度出眾的女生,一律都有了風化方面的嫌疑。「拉三」這個詞就像是個切口,有一股鄙俗的味道,它當然是批判性質的,卻又帶有著垂涎和玩弄的意思,是一個下流的詞。它遠遠不及「阿飛」這個詞質樸可喜,雖也是不尊重的,但由於「阿」這個鄉土氣的冠詞,就變得像昵稱一樣,有些率真的意思了。「拉三」卻更有辱意。不幸被它叫上的女生,就好像被套上了一種命運。這種命運一律是糾纏於男女關係之中的,好像,一旦被叫做「拉三」,她便陷入了男性的包圍之中。而微妙的是,誰是「拉三」其實並不是由男生,卻是由女生叫出的。在那個年齡裡,女生一律比男生成熟,她們都已經是個小女人了,而男生還懵懵懂懂的。並且,似乎是,女性比男性更有直覺,她們直覺到哪一種特質是合乎男性的隱秘的意趣。她們對這類特質的心思是相當複雜的,她們覺得這不好,可是卻又忍不住地,羨妒它。這不光是產生於禁欲時代的心理,它幾乎是帶有先天的性質,它發生在審美本身,是兩種矛盾的審美標準造成的心理狀態。就這樣,事情是由同性發端,然後,異性們便欣然接受。雖然,他們懵懵懂懂,但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並且,還有更年長一些的男生呢。他們儘管只大上一至二歲,但卻已經有了男人相。就像前邊說過的,在這一年齡階段,差一點點歲數就好像隔了一代似的。這些年長的男生,總是佔據了學校最中心的舞臺:操場,玩著球類運動。女生們從操場邊上走過,不禁都低了頭,止了聲息。但有時候則是反過來,球場上的男生們止了動靜。那就是,某一個「拉三」從操場邊上走過了。 他是小男生中的一個,看見女生,就要匆匆走開的那種。在那散發著雄性氣息的操場跟前,他也是自卑地匆匆走開。這時候,他們還處在以嫌惡來表達受女生吸引的時期,他們在一起,從不談論女生,而是談著些哲學政治之類的,高深和枯燥的話題。這是他們展現他們性別所屬的一種方式。當然,這裡的他們,指的是那些有求知欲,智能較高的學生。在這麼一個教育不力的學習年代,他們倒反變得主動,積極,四處汲取著知識。他們看許多雜書,交換雜蕪的感想,你聽他們旁引博征地說話,就奇怪他們的小腦袋裡,塞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人們眼裡,他們就和小孩子一樣。他們中間有個男生,竟還在藍布罩衫外面,翻出白襯衫的領角,一點不明白,只有女生才這麼穿法的。人們說起他們,帶著不屑的神情:七〇屆的。當然,這種不屑僅止是對他們男生,女生,就不是那麼容易被忽視的了。他們懵裡懵懂地,已經感覺到與同齡的女生之間的不平等,他們就好像是比她們更低一個年級,甚至兩個年級似的。然而,他們還是從某一個女生走過操場邊,操場上陡然降臨的靜默中,敏感到性別的差異,以及吸引。 他們其實也已經開始注意女生了,只是因為害羞不肯交談。他們被年長的男生的目光指引著,也由於內心自然力的驅使,他們注意的多是那些稱作「拉三」的女生,這些女生幾乎一律要顯得更為年長,他們看她們,都有些仰望似的。他們身心尚未發育成熟,還沒有產生欲念,只是單純地感受到她們的超凡出眾的特質,在內心裡欣賞著她們。甚至,各人還有著自己的單個的所愛。 他暗戀著的一,是人稱「七〇屆的拉三」的那個。由於他們這些學生都是在取消升學考試以後,按居住地段劃分進校的,所以,其實他和「七〇屆的拉三」幾乎是住在一條街上的,「七〇屆的拉三」住在那條繁鬧的淮海路主幹上,而他則住與淮海路相交的較小的橫馬路上。雖然是住得那麼近,但以前似乎從來沒看見過,現在,卻不同了。進來出去,他常與「七〇屆的拉三」走對面,或者走同路。當然,只是他認識她,她是不會注意他的。她總是和她的女友一起,女友,他在心裡總是稱她女伴,女伴是個長相和表情都很平淡的女生,他也知道她住在哪裡,就在街角上一家兒童服裝商店的樓上,他還給她起名叫「陪襯人」,這些都是從莫泊桑。契訶夫的小說裡看來的名詞。有時候,看見她們倆一起走過操場邊,場上打球的高年級男生噤聲等待她倆走近,她們顯然意識到了這個等待,於是,態度就變得更加矜持。他便在心裡暗暗好笑她的女伴,是「狐假虎威」。事實上,她的女伴很可能是並不覺察周圍氣氛的變化。能夠坦然地伴在出眾女友左右的人,或者是性格麻木,或者是胸襟寬大,而她的女伴更像是前種類型的女生。所以,更不至於做出那樣敏銳的反應。他很奇怪地仇視著這個女伴,很不公平也很沒道理地刻薄人家。有一時,他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愛慕「七〇屆的拉三」身上,而是放在仇恨她的女伴上面。這是一種什麼心理?沒長熟的小男生,他們的愛慕也是不對路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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