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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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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女人的直覺朱小北立刻有所覺察,兩人交談起來。果青得知朱小北不是他的同事不免有點失望,不過並沒有影響談話的情緒,他微黑的臉煥發出興致勃勃的光彩,牙齒很白,顯得又乾淨又年輕。 他從扔在地上的一個大背包裡拿出一個夾子,裡面是他的作品,給朱小北看。 朱小北覺得那些照片都有點讓她吃驚,怪怪的,一點都不好看。而面前的這個男孩兒卻很可愛,眼睛看著人的時候直率有力,動作有種淩厲的勁頭,有點酷。果青很快就表示出對出版社這種地方十分不屑,話音裡帶著明顯的傲氣,朱小北好笑地聽著,被那生動的臉龐和雪白的牙齒所吸引。 有一會兒,果青忽然停止了說話,和朱小北相對而視,這個別有意味的停頓讓朱小北微微有點心跳。過了會兒,汪麗琴抱著一摞書走進辦公室,看到屋裡有人嚇了一跳似的,嗓子被唾沫噎了一下,頓了頓才對朱小北笑了。 「找陳言呀,他不在,開會去了。」 朱小北飛快地回報了汪麗琴一個明媚的笑容,輕快地對果青說:「她就是汪麗琴,和你一個辦公室的,你們談吧,再見。」話音一落她就輕盈地一轉身走出去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太陽暖暖的,空氣清新閃亮,朱小北逛了商店,吃了麥當勞的魚柳漢堡,買了一條裙子,過得很快活。 春天來了,活動中心照例要組織老幹部們春遊,為此熱鬧了一上午。老頭兒老太太們全來了,一個個都挺精神。朱小北忙著招呼他們登記,告訴他們可以帶家屬,孩子也行,把名字寫上。有人問這回去的地方有沒有水,朱小北只知道有山,老頭兒說光爬山多沒意思,爬不動嘍。朱小北說爬不動就不爬,吸吸新鮮空氣也好哇。立刻有人搭茬,就是,喘氣你總喘得動吧!又有人問週末的舞會還辦不辦了,朱小北說這星期停一次,怕你們爬山回來太累,休息休息。立刻又有人反對:不好不好,山可以不爬,舞一定要跳。就這樣一直亂到中午,她覺得口乾舌燥,真有點累了。 中午朱小北回奶奶家了。他們住在隔壁的院子裡,她想來問問奶奶去不去玩。 奶奶張茹正在廚房裡炒菜,朱小北進門就聞到一股很沖的花椒味,還聽見奶奶的咳嗽。她叫了爺爺一聲,沒人回答,就走進廚房裡。 張茹的臉被熱氣熏得微微髮粉,朱小北親熱地摟住奶奶的脖子,逗她說:「奶奶,看您紅撲撲的臉蛋兒,真漂亮!」她知道奶奶愛聽這話。 「漂亮什麼呀,老婆子啦。」 「那就是漂亮老婆子唄。」 「老婆子沒漂亮的,只有漂亮姑娘。」 「那就是我啦。」 朱小北和奶奶瞎逗了兩句,一面把碗筷擺好。菜炒好了,端到桌上,可爺爺朱久學去拿報紙還沒回來。朱小北肚子餓了,不由埋怨道:「真夠嗆,准是又和什麼人聊上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還局長呢。」 奶奶隨聲附和,也埋怨老頭兒,可她絕不會對孫女說你先吃吧。每回遇到類似的情形朱小北心裡都會生出一股不滿,忿忿不平的情緒,倒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奶奶感到不公平。 張茹真是個挺漂亮的老太太,到現在還是一副白白嫩嫩的樣子。小時候朱小北從來沒想過奶奶長得怎麼樣,大了以後才覺得奶奶的皮膚真好,而她的皮膚就像奶奶。她還發現奶奶的頭髮天然有點卷卷的,總是發出一股乾淨好聞的氣味。她喜歡奶奶,成年以後這種感情裡還摻雜了一份同情,這同情當然是由於爺爺。爺爺是個很討厭的人,這種感覺從小就在她心裡生了根。朱久學對別人說的話從來不感興趣,他只喜歡聽他自己的聲音,如果他有興趣,也只是為了批駁貶低別人。小時候粗心的朱小北好不容易考了100分,歡蹦亂跳地把喜訊告訴爺爺,爺爺卻說:不對吧,你這個100分是不是偷看來的。他最愛說的話是:錯了吧又錯了吧。明明朱小北沒錯,他也這麼說,把朱小北氣得跺著腳哭,朱久學卻高興得什麼似的,臉笑得通紅。長大以後朱小北明白爺爺有時候是故意逗她,可她還是生氣,心裡不接受他。 朱久學拿了報紙回來,進門看見小北就說:「喲,又蹭飯來啦,是不是食堂吃得不好?」 朱小北白了爺爺一眼沒理他。奶奶把春遊的事和爺爺說了,朱久學臉上立刻浮起譏誚的冷笑,瞟著張茹說:「怎麼,你想去哇?那幫子人,有什麼意思。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就你有意思。」張茹不以為然地嘟囔了一聲,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對這個結果朱小北早就想到了,爺爺是個很不合群的人,曾經上下級關係都搞得不好。其實朱小北也並不十分希望他們倆去,可她還是忍不住和爺爺彆扭,就說:「你不去算了,奶奶你去。」 「算了吧,一個人……」可張茹想了想又問:「你說我去嗎?」 朱久學連看都不看奶奶一眼,陰陽怪氣地說,「誰知道你的腦子有什麼問題,我不管你的事。」 朱小北有點生氣了:「爺爺,你怎麼老是這種態度!」「什麼態度?」「你說什麼態度。」 「好了,吃飯了。」奶奶用眼神制止住朱小北。 吃飯時朱久學開始發表意見,說活動中心把這麼多上了歲數的人弄到郊外簡直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要是有人犯了心臟病怎麼辦?豈不是就要一命嗚呼了嗎! 「你這個護士我看也是個二百五,就你那兩下子,你會搶救嗎?學過也全忘了,都還給老師了,你說是不是這樣?」朱小北聽著爺爺的聲音,好像回到了小女孩兒的時候,眼裡飄著淚花,可她不再是小女孩兒了,一種輕蔑的感覺在她心裡動了動:理他呢,臭老頭兒。 張茹聽慣了朱久學的聲音,就像什麼也沒聽見,細嚼慢嚥地吃著。 「告訴你,你們倆聽清楚,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要死,誰也別搶救,骨灰倒到馬桶裡沖下去拉倒。聽見了吧!」朱久學為自己的話十分得意,大笑兩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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